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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37:21 作者: 謝克江
就是阿炎。已經消失了三個多月,無聲無息地從這座城市蒸發了顧阿炎,此刻正活生生地坐在那裡,懷裡還抱著一個花包裹。從左高右低30度角的橫抱姿勢來看,那包裹里顯然是一個正在熟睡中的嬰兒。
大型歌舞劇《奪印新編》的劇本改編工作在張志和的指導下進展的很快,以常燕為首的改編小組成員心裡都很輕鬆,甚至有些得意洋洋興高采烈。和濱海市一樣,省城也在下雪,滿天滿地都是一片銀妝素裹,街上零星的行人都把頭低到最極限,甚至要縮到胸腔子裡去,雙手插在袖子裡,一步一滑地向前努力奔跑著。
與室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海城賓館的小會議室里卻是熱氣騰騰,溫暖如春。常燕激動地互搓著雙手,沖蔣文斌說:「蔣主任,到底是老將出馬啊,就是不一樣喲。照這個樣子看來,整個劇本的分幕對白和歌唱部分已經殺青,就剩下舞美的編排啦。這一塊可就不是我的特長啦,需要你和小梁多費心呢。」
蔣文斌滿面紅光,重重地往菸灰缸里彈了一下,拍著胸脯說:「團長儘管放心。這一個星期以來主要是您和張老師嘔心瀝血廢寢忘食地加班加點,我們就是在旁邊看個熱鬧敲個邊鼓,也沒出啥力。下面就是看我和小梁的啦,您放心,不出三天,就把整套腳本拿出來,回去後就能投入彩排。」
劇組其他人也都跟著表決心:「是啊是啊。前些天辛苦張老師和常團了,你們也應該好好休息幾天了,剩下的事情我們來做,保證三天完成任務。」
常燕欣慰地笑著,沖張志和說:「老張,真是十分感謝。要是沒有您的話,我看再過十天也弄不利索呢。你說吧,讓我們怎麼感謝你?只要你說出來,我絕不含糊。」
張志和很沉穩地笑了笑:「這個事麼,我還真的沒有仔細想過。具體怎麼感謝,等我想好了再向你常團長提出來,到時候可不許推託啊。」
蔣文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打驚失怪地咋唬:「喲,這都過了中午一點了,大家一定餓了吧。常團長,咱們趕快去食堂吧,飯菜恐怕都要涼了呢。」
常燕說:是啊是啊,光顧高興了,把吃飯的大事給忘了。今天天冷,告訴食堂再加個火鍋吧,除了小梁和文斌,大家可以喝點酒,讓張老師盡興喝!
滿屋子的人都歡呼起來,椅子的挪動聲一片響,大家陸續擁出會議室,順著走廊向食堂走去。
常燕和張志和並肩走在隊伍的前面,說說笑笑著轉彎下樓梯。剛剛走下兩步台階,一個人影氣喘吁吁地跑上來,先看到頭頂然後整個腦袋,幾乎和常燕撞個滿懷。常燕急忙側身避讓,差點把身邊的張志和頂到牆上去。常燕有點光火,張嘴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走路也……」就忽然頓住了。
來的是父親常明發的司機老侯。
劉清遠在看到阿炎的一剎那,腦袋先是瞬間轟鳴,幾乎身體內的全部血液都要涌到頭頂上去,竟然感到幾分旋暈,差點站不穩腳跟,要把左手支在門框上,才把握住了平衡。本來在這麼天寒地凍的天氣,劉清遠從車子裡到上樓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呢子大衣裡面包裹著的身體已經涼的像個冰塊,但就在見到阿炎的這一瞬間,似乎被放進高溫爐一般,立刻熱烘烘地,雙手雙腳都有了被燙著了似的灼痛。
他一時手足無措,眼神散亂,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就像是一台文武全台大戲剛剛開鑼,絲竹齊鳴鐃鈹兒山響,生旦淨丑同時登台一起亮相一起扎步一起唱定場詩一起念白一起向觀眾介紹自己的身份----而觀眾只有他劉清遠一個。亂了一陣子,所有的老生小生武生老旦彩旦小旦架子銅錘黑頭文丑武丑花丑都翻著匪夷所思的跟頭下台,所有絲竹管弦鑼鼓鐃鈹嘎然停止,畫面由恍惚而重疊由重疊而清晰由清晰而定格,落在舞台的中央。在耀眼的集光束下一個完美而真實的影像定格----阿炎抱著孩子,全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光環之中。
第23章 39
阿炎見到劉清遠進門的時候,嘴角抖動得像是風中的落葉。嘴角抖著抖著,就哭出聲來,大顆的淚珠順著腮邊滑落。
那淚珠晶瑩剔透,不是連成串流下來的,而是像一顆顆斷了線的珍珠,很有重量地落下來,帶著活生生的情緒和積壓太久的情愫。那情緒和情愫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是除了劉清遠之外誰也讀不透的,這裡面蘊藏著豐富的概念和符號,它們的最深層次含義是思念、是委屈、是訴說,也是幽怨。那淚珠一顆顆地帶著重量和質感落下來,落在胸前的花包裹上,砸得撲撲有聲,像是三伏天的午後下起一陣暴雨的前奏,雨還沒有形成氣勢之前,先有一串串碩大的水滴猝不及防地落下來,砸在積起厚厚的浮土上的那種感覺。
王連甫站起身來招呼劉清遠:來啦。你看這,讓我怎麼說呢,唉……。又轉過身去勸慰阿炎:這不就見著了嘛。見到了就好見到了就好。你看這,咱們說好了見面不要哭不要鬧的,怎麼這人還沒進屋就哭天抹淚起來啦!
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塞到阿炎空著的左手中:快點擦擦快點擦擦。不哭了哈,讓別人看見了不好。
劉清遠把腦中的戲台強行拆除,只留下舞台上的主角顧阿炎母子,心裡就平靜下來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心裡這樣想著,放開了支著門框的左手,屋裡的情形也清晰地展現在眼前了,不再重疊不再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