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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37:21 作者: 謝克江
劉清遠哼了一聲,阿福早把話頭接了過來:「我說王大所長,你那裡是招待所,啥時候改成婚姻介紹所啦?我們阿炎表妹在老家早就訂了親了,就不用王所長費這個心了。」
王連甫斜睨了劉清遠一眼:「老家?老家能有什麼出息的男人啊?讓表妹把他休了,咱要嫁就得嫁個皇親國戚什麼的啊。」
劉清遠舉起酒杯:「老王,你就貧吧哈。少說廢話,喝酒!」
王連甫喝了杯中酒,打了一個嗝,右手食指關節輕輕地敲著桌子,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表妹不是親。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從不相認,可她卻比親眷還要親……老劉,我這一嗓子比親嫂子唱得不賴吧?」
三個人喝的意興闌珊,搖搖晃晃地離開海鮮飯莊,分手而別。王連甫拉著阿福的手,笑嘻嘻地說:「老弟,你責任重大,一定要替我照顧好老劉哈。他可是我們濱海市的希望所在,前途遠大,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哦。」說完轉身鑽進自己的吉普車裡,一溜煙地跑遠了。
阿福攤開手掌,一枚亮閃閃的鑰匙躺在掌心。
星期天,長空一碧如洗,窗子玻璃上結滿奇形怪狀的冰花,又是一個乾冷乾冷的天氣。劉清遠洗漱完畢,抱著兒子逗了一會兒,對妻子常燕說:「我今天到省城開個會,下午如果結束的晚,路上冰滑,晚上可能就不回來了,你到菜市場買點好菜,和咱娘跟兒子好好的過個星期天吧。」
常燕淡淡地說:「去忙你的就是,家裡不用你管。」劉清遠皺了皺眉,跟母親打個招呼,開門下樓去了。過了一小會兒,下面院子裡響起汽車馬達的打火起動聲。
劉母拉開窗戶,向外探出身子,看著那輛黑色小轎車駛出院門,縮回頭來打一個寒顫,嘴裡嘟噥著:「又是個大冷天,路面上都結了冰溜子了。跑這麼遠的路,怎麼自己開車去呢?這個死阿福,光知道歇禮拜天了,也不知道照顧一下他大哥。」
常燕眉尖一挑,眼裡有一縷光線跳了一下,但沒有吱聲。
劉清遠把車開到百貨站,停好車拉開車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可以感覺到風中夾著一些細細的冰霰,打在臉上麻酥酥地有些疼。他裹緊身上的呢子大衣,把半個腦袋都縮到領口裡面去,拉開百貨站厚厚的棉布門帘,鑽到裡面去了。
半個小時之後,劉清遠提著一個大袋子走出來,拉開車門把袋子往副駕駛座上一扔,「嘭」地碰上車門,再從車前繞到另一側,拉車門坐到駕駛室,掏出鑰匙打著火。過了好一陣子,馬達的轟鳴聲才漸漸小了下來,車裡逐漸有了些暖意。劉清遠踩下離合,掛檔,踩油門,松離合,車子向前衝出,後面排氣管吐出一縷白煙,立刻化成水珠滴在路上,隨即凝固成冰。
黑色轎車離開解放路,奔向光明大街,在第一招待所大院裡停了下來。
「顧阿炎,你表哥來看你了,手裡提著一個好大的袋子,看來給你帶來的好東西不好啊!」客房組的組長小鈴子拉開服務員宿舍的門,把頭探進去對著屋裡喊。
「表哥?」顧阿炎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正在打毛衣,猛地聽到小鈴這樣說,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在招待所呆了一個多月,阿炎的身材又回復了往前的豐腴,臉上的皮膚也變得白晰潤滑,發出迷人的光澤。
「是啊,還開著小轎車來的呢,穿的像個大幹部。阿炎,真沒想到,你在城裡還有這麼一個有權有勢的表哥啊。」小鈴子的語調中透出難以掩飾的羨慕。
「哦,是他來啦!」阿炎立刻變得活潑而興奮,「人在哪裡呢?」
「在王所長的休息室里。奇怪,他怎麼會有所長屋裡的鑰匙呢?大人物就是大人物,王所長連自己屋裡的鑰匙都給了他呢。」小鈴子不停嘴地說著,早把腦袋縮了回去,腳步聲已經從走廊里遠去了。
阿炎趕忙穿上棉衣,一邊系扣一邊往所長休息室里跑。她只覺得心裡像揣著一隻小兔子,不停地跳啊跳的,用手使勁按了按,不管用,還是歡快地跳。
走廊里沒有風,但還是比宿舍里冷得多。走出沒有二十米,身上原存的熱氣就幾乎散發完了,雙腳開始發麻,還有些痛。招待所里要求所有員工不准穿棉鞋,再冷的天也要穿黑色方口橡膠底布鞋,一大半的腳面露在外面,只隔著一層尼龍襪子。
阿炎望著窗玻璃上的冰花,心裡不禁一陣陣發熱,心裡在想:「這麼冷的一個冬天,要不是那個穿皮鞋夾公文包的『表哥』把自己介紹到招待所來工作,那自己又怎麼樣呢?頂著寒風每天站在巷子口擺早餐攤?恐怕早就全身都長滿凍瘡了呀。即便那樣又怎麼樣呢?誰又會在這麼大冷的天氣里到外面來吃早餐呢?那自己也就只有回到鄉下的土屋裡去過冬了。那又怎麼樣呢?那三間舊土屋到處是裂縫,都在漏風,肚子又吃不飽,這日子又怎麼挨呢?現在自己不但吃得飽凍不著,發了工資,還能把一大半寄回老家去呢,看來今年冬天家裡能夠儲存上一地排車白菜,不愁沒有菜吃了,甚至,還能買上一車煤,在屋子裡升起暖烘烘的爐子呢。弟弟的腳每年都要裂上幾個大口子,想想吧,今年冬天圍在火爐旁邊,那該讓街坊四鄰嫉妒成什麼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