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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37:21 作者: 謝克江
大門咣當一聲響,向兩邊飛開,表弟甩著書包進院,一頭扎進廚房裡,圍著阿炎轉個不停。
廚房太小,表弟這樣一轉,阿炎就無法工作了。阿炎就說:「你圍著我轉啥哩麼,還不快去寫你的作業。」
表弟才不去寫什麼作業,他明顯處於極度興奮狀態,急於要把這興奮的緣由表達出來:「姐,你坐過轎車嗎?沒有吧。姐,你知道轎車裡頭的座位是軟的嗎?用皮包著,裡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車子一動它就顫呀顫地。姐,你知道小轎車跑的有多快嗎?從家裡到學校我平時要走半個多鐘頭呀,可小轎車一眨眼就到了。姐,你知道嗎……」
表弟不停點地說呀說的,姑媽闖進來,提著他的耳朵拎出去:「看看你這一身泥點子!快把衣裳脫了,自己泡到盆子裡。你姐在幹活沒看到嗎?光知道添亂。」表弟啊啊地叫著,不情願地走了。阿炎就繼續做事,但手腳卻明顯地遲緩,拿東忘西,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天早晨,劉清遠還是到阿炎的攤上來吃早餐。他還是穿著皮鞋夾著皮包,跟周圍吃飯的人形成強烈的對比。他還是不多說話,對阿炎既不冷淡也不怎麼親熱,就像從前一樣,好像昨天下雨時到阿炎的廚房裡去吃飯的不是他,跟阿炎說了一大堆話的也不是他了。吃完早餐,他還是掏出零錢來付帳,好像連那拾元錢的事也忘了。
阿炎想提醒他一聲不用再交錢了的,但人太多了,她覺得這事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的。而且劉清遠還像從前一樣,多給了五分或一毛錢,依然揮一揮手,說一聲「不用找了」,夾著皮包抬腿就走,絕不給阿炎給他找錢的機會。
多收了錢,阿炎本來應該高興的,因為她完全可以把多收的錢放在自己口袋裡,可以為自己添置個發卡或者小木梳啥的。就連昨天那張拾元錢的大票,阿炎也可以當作自己的意外收入了,因為這個當官的看起來是不打算從裡面抵扣以後的飯錢了呢。那可是一大筆錢呀,差不多快趕上姑父一個月的工資了。
但阿炎沒有高興,連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她甚至有些失落,再加上一些失望。是啊,有了昨天那頓飯之後,她以為劉清遠還會再問自己一些什麼的,她都準備好了等他再問的時候,自己該怎麼回答了呀,但劉清遠只顧吃自己的早餐,好像已經沒有興趣再問自己什麼了。
是啊,自己只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女孩子,是來住親戚家的鄉下人。在城裡人的眼中,像自己這種人連一根路燈杆子都不如呢,不會有人會真正留意自己的。那就更不用說在當官的眼裡了呀,自己能算作什麼呢?在劉清遠的眼裡,自己還比不上表弟,表弟還能坐上他的小轎車呢,自己卻不能。
阿炎想啊想的,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幹活也打不起精神來了。吃客王老三衝著她喊:「妞,你放的鹽太多了,你嘗嘗還有法吃嗎?」馬六兒也叫:「妹兒唉,給哥盛一碟小鹹菜呀。」阿炎卻不理他們,隨他們自己鬧去。
慢慢地,吃客們就有了意見了,一些很「個性」的人就不來阿炎的攤上吃早餐了。他們覺得自己不被尊重了,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一個鄉下來住親戚的女娃子,也有資格對我們城裡人帶答不理的?那不是反了天了嗎?做的飯再好吃又怎麼樣,咱們還缺她那一口湯飯嗎?也有一些老鄰居在背地裡說:「這妞兒到了城裡三個月,看到這麼多人來捧場啊,她就眼睛往上看了,要耍刁滑了哩。」
其實阿炎不是想耍刁滑,她還是很精心地調製自己的酸辣米粉,很用心地調餡做白菜蒸餃呀。她只是沒有心情再向著吃客們笑,懶得答理他們的說笑罷了。
劉清遠跟以前一樣,還是每天到小攤上來吃早餐,還是每次都吃完付帳走人,還是多給了錢不讓找,還是沒有多餘的話說。
阿炎就莫明其妙地開始生自己的氣。你在人家眼裡是個什麼麼,什麼都不是。人家每次都多給你錢,你就那麼順情順理地接了,讓人家怎麼瞧得起你呀!就像不相干的兩個人,人家憑啥給你錢呢?只有要飯的才會這樣。是啊,人家是把你當成要飯的打發了,人家可憐你白給親戚幫忙,沒有工資賺,這才布施你幾個小錢呀。
想明白了這一層,阿炎就不但生自己的氣,而且生這個當官兒的人的氣了。以後每逢劉清遠再來吃早餐,阿炎就把要找的零錢先放在案板上。她知道劉清遠一頓飯花掉多少錢,也知道他兜里經常裝著一塊或五毛的整錢。劉清遠總是喝一碗米粉外加四個餃子,基本每頓都是這樣,該收三毛五分錢。可他從來都是掏出來五毛,有時候是一塊錢的票子。於是,以後再看到劉清遠來,阿炎就在案板角上準備下六毛五分錢,一張五毛的,一張一毛的外加一枚五分錢的硬幣。於是這次當劉清遠遞上五毛錢的票子,還沒等他說「不用找了」這句話時,阿炎早把案板角上那一張毛票和一枚硬幣拍在他的手心裡:「找你的!」
第3章 攀龍附鳳
7
從那以後,顧阿炎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劉清遠到她的早餐攤上來。
不過,劉清遠的早餐還是要吃的,每餐還是要吃阿炎做的酸辣米粉和白菜蒸餃。
從那天阿炎把找零的錢拍到劉清遠手裡後,巷口的吃客們就發現那個穿皮鞋夾皮包的客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小轎車。以後的每天早晨,大家就會看到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從馬路對過的辦公大樓開過來,停在街口的拐角處,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從司機樓里出來,手裡拿一個兩層的不鏽鋼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