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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20:23 作者: waye
原來,十三歲交給她的手她從來就沒有鬆開。她一直握著,從未放開,從來不打算放開。她終於肯相信,汶川地震時她並未將自己推開,只是以一種普通方式保護自己----遠離危險。她終於相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於愛,來自於世間最本能的愛。「你的出生就是因為愛。」腦海中響起這一句話,同時出現的,還有母親異常堅定的臉。她再也無法抑止心中湧出的悲傷,癱坐在地上大聲哭泣。
我竟然這般愚鈍,這麼多年只為得到一樣我早已得到的東西,驗證一件亘古不變的事情。我怎可這般愚蠢,以為你到底還是不愛我,不肯愛我。你怎可這般殘忍,再一次棄我而去。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我說了沒有你也可以好好的活著。是因為每次見面我都沖你大吼大叫,還是我一直不肯相信的話,不肯走出你給我的陰影,不肯原諒你那天的行為。那麼,我相信你,統統相信你,不再懷疑你,不再要求你呆在我身邊。只求你,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人生何其寂寞,你讓我如何一人面對?
死亡是何其強大的事實,讓真相迫在眼前,容不得半點虛假和逃避。伊水感覺自己被推入一片沼澤,無論她如何掙扎也出不來。藍珊的死,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似一道耀眼的光,擊碎了一直困著她的瓶子,同時也灼傷了她。因著這個事實,她終於看清,肯承認這一切。她忽然覺得什麼都沒有意義了。鄭嘉,林言,宋延年,統統都變得沒有意義了。她曾經用他們來報復母親,毫不猶豫地傷害自己來完場的目標,此刻毫無意義。母親終究死了,而她還活著。她一直坐著愚蠢的事,堅定不移。這是多麼諷刺的事啊!
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床上。手鐲和手鍊安靜地擺在桌上。安格措吉不知何時離開。桌上放了一張紙。她看著手鐲和手鍊,眼淚再次大朵大朵地冒出。這到底不是夢。她聽見自己說,她當真離開,留下你一個人。藍伊水,你終究還是失去了這世上肯愛你的人。你總是在失去,失去所有愛你的人。
不知何時睡去,再次醒來外面已經是天黑。她掙扎地坐起,看見安格措吉留下的紙上寫著:藍小姐,我走了。請節哀順變。你的母親會在天堂繼續愛著你。她慘澹一笑,鬆開手指,任由紙掉落在地。她只覺心痛,不可抑制的悲傷。她取出藏有母親所有信件的盒子,一邊閱讀一邊哭泣。她不停地流淚,悲傷至不能自己,似乎除了哭泣再無任何事情可做。不吃任何東西。哭累了,就倒在床上睡去,不管任何事。
也許過了三天,也許過了兩天。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暗無天日。終於想起自己到底要好好活下去,掙扎著爬起來,打開冰箱吞食一切自己看到的食物。十五分後,沖入衛生間將它們全部吐了出來。於是又回到冰箱裡尋找食物,不久再次吐出。如此惡性循環。
如果說還有痛苦,她應該已經麻木了。不再哭泣,悲傷,悶頭睡覺,只想著吃東西然後不要吐出來。她似一個機器,不停地重複一件事。身心空了,僅剩下一副驅殼。她不覺得生活還會有其他希望,亦不覺得,自己還會有未來。
五天後,母親的信出現在信報箱裡。她慌忙拆開信,希望安格措吉帶來的不過是一個錯誤的消息。她的母親還活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通信讀完,才發現這不過是母親臨行前寫的信。同樣的話語,講述山中生活艱苦安靜,講述山谷野花絢麗,生活瑣碎小事,心中感到的快樂的小事。文字將一切以一種平和的方式展現眼前。她再也忍不住,抱著信再次痛哭起來。
如若這般的捨不得我,放不下我,請回到我身邊,親口向我講述你的幸福。你已經不在了,為什麼不讓我也沉淪下去?為什麼要讓我收到這封信!
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再一次外出。她明白,她必須重新振作秋來,然後努力的活下去,連同母親的那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可她現在仍無力擺脫悲傷,仍沒有勇氣做出決定。也許,只是時間未到。也許,悲傷還未過去。她明白,唯有從悲傷中走出,她才能看到以後的路。出門前,回頭看了看桌上的手鐲和手鍊,最終放進包里。
她打算再去一次四川,去一次汶川。
像尋找回憶的孩子,尋找過去的失憶人。獨自一人,回到最初的地方。在這裡,她失去了對母親的所有信任,失去了對世界對生命的所有美好。她想,也許必須回到這裡她才可以真正拾回往日失去的所有,對母親的信任生命的美好嚮往,才能更加深刻明白愛,明白屬於自己的未來,明白自己。不再孤獨,不再迷惘,不再一直困在陰影中不肯走出來。
來到火車站買了一趟最晚並且最慢的火車前往成都。像往常一樣,將手機關機,不讓任何人打擾她。獨自一人坐在火車站,看著人群聚集又散開,再次聚集又散開。他們中間的大多數是三十歲至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滿臉滄桑,頭髮開始發白,站在人群中和同伴聊天。大部分是她聽不懂的語言。也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戀人相擁,十指相扣。她驀然想到父親,那個有著英俊相貌的江南男人。他是否知道母親去世的事情,他是否應該知道這個消息。她的生活,早已和他沒有絲毫關係。她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火車進站,她進入人群開始檢票。進站,上火車,尋找自己的臥鋪。始終沒有表情,機械地完成一系列動作。買的是上鋪,因為安靜,不會有人打擾。她爬上床鋪,放好自己的東西,開始睡眠。這,似乎才是她的目標。睡眠,不是在家中,不需要足夠的安穩,不是為了恢復身體精神必須執行的一件事。只在這裡,聽著嘈雜的人聲,車輪與鐵軌撞擊產生的聲音。腦子始終停留在清醒和迷糊之間。只有這樣,她才可以不去想母親,不去想宋延年,許湛,林亦然。身體像倒空了的瓶子,連靈魂也暫時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