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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20:23 作者: waye
    「是,伊水,我知道我錯了。回去,和我回去好不好?」

    她垂下眼,點點頭。他歡天喜地,上車後抱著吻她的臉頰。她慣性接受,心中仍然升起厭惡。

    日子沒有多大改變。宋延年陪在她身邊的時間本來就不長,她也從不希望這時間可以更長。姜蘭也沒有再找過她,宋延年也未對她大生說過一句話。她忽然感覺自己像長在陰影的苔蘚,不會有人注意,亦不會有陽光照射進。她想過離開,卻不知該往何處。她早已對宋延年失去興趣,回來後,愈發覺得折磨已遠沒有當初那般有趣。她想離開他,只想離開他,愈快愈好,愈遠愈好。

    六月下旬,北京的天氣大多在雷雨中度過。伊水在一陣雷雨後漸漸睡去。躺在涼爽通風的陽台上,在午後愈漸清明天空下睡去。

    夢中是十三歲的自己,躺在母親懷裡,睜著一雙純真的黑眼睛問母親:「母親,你是否愛我?」母親的回答是:「愛,你是我此生最愛的人。也許你會不相信,但這是事實。」之後,意識似乎跌入更深一層。她掙扎著想要醒來,可始終辦不到。終於,不在掙扎,看見北京溫暖明艷的天空,她第一次有希望的感覺。覺得身後似乎有人,回頭望去。母親站在陰影處,衝著她笑。她只覺得不對勁,未開口說明。母親說:「伊水,現在可好?」

    「很好。」

    「之後呢?」

    「應該一直都會好吧!」

    母親露出笑靨,令她一時看痴了。她聽見母親說:「如此,便可安好了。伊水。」母親走上前,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萬事皆可安好。」她還想再說什麼,母親已經轉身離開。她聳聳肩,繼續在陽台上乘涼。她早已習慣了母親的來去,沒有預兆的來,沒有留戀的去。

    一聲悶雷,將她驚醒,她才發覺自己剛剛是在夢中,轉身看向陰暗的房間,確定剛才真的是夢。雨再次下起,雨水打在皮膚讓她逐漸清醒。

    長久以來,這是第一次夢見母親吧!她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看著新一輪的陣雨再次來臨。以前,即便再如何想念,也從未如此清晰的夢見過她。她的音容相貌,那麼真實,讓她忍不住再次環顧房間,確認沒有人來過。如果這是真的,該有多好。兩人之間沒有爭吵,沒有劍拔弩張,沒有怨恨。她似乎只是為她而來,只為見她一面。

    一個月後,一個陌生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他皮膚黝黑,身體強壯,眼神中有著一股堅韌純潔。她第一反應是,這個男人有雙明亮乾淨的眼睛。

    男人首先開口:「你好,請問你是藍伊水小姐嗎?」

    她點點頭。

    「我叫安格措吉,是你母親藍珊的朋友。」她的心不由緊張,看見男人眼中漸漸透出令她不明的憂傷。他說:「你母親藍珊,兩個月前死於一場泥石流。」

    「不,這不可能!」她抓住安格措吉的手臂,大聲否認自己剛剛聽到的消息。「她才不會死!汶川地震中她都沒有死,怎麼會死在一場小小的泥石流。我警告你,雖然我很藍珊不合,但也不允許你這般詛咒她。像她那樣種人,怎麼可能輕易死去,怎麼可能!」

    「這是真的,藍伊水小姐。我和你一樣悲傷,我們村中的每位村民都和你一樣悲傷。她是村中最好的老師,是在送學生回家後歸來的途中遇上泥石流。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實在很抱歉。可我們找到這個。」安格措吉從一個骯髒的布包里拿出一個銀手鐲和一條草編手鍊,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

    她的淚,不由地大朵大朵地湧出。她終於肯相信安格措吉帶來的噩耗,相信藍珊離開的這個事情,可她仍不想接受。心中升起無限悲傷,似乎,連明天也被吞噬了。她忽然想起一個月前午後的那個夢,她手上沒有銀手鐲和草編手鍊。這是藍珊的標誌。她流著淚,始終不肯伸手去拿那兩樣東西。

    「很抱歉現在才來找你。對於我們來說,從碧土到北京並不是見容易的事。我已經儘快來這兒了。我們一直知道你,藍珊對每個人都會說起你。我們想,這兩樣東西應該給你送來,畢竟它們是你母親的東西。其他的東西,已經分給了有需要的孩子。我想她不應該反對。無論如何,藍小姐,請節哀順變。」

    她仍沒有要接過手鐲和手鍊的意思,撇過臉不去看它們,眼淚從未停止。安格措吉一直拿著這兩件東西,不再說話,等待伊水伸手接過。她讓開門,努力開口說:「放在桌上,便可以了。她……我的母親,還有說過什麼關於我的話嗎?」

    「她說,你是她今生最愛的人,是她塵世中唯一的牽絆。她並不是多話的人,總是喜歡獨自一人去山的高處,和孩子們打著赤腳走在路上,笑的燦爛。我總是看見她在春天的時候進入山谷,採摘一束束野花。請相信我,藍伊水小姐。她的離開,我們同樣悲痛。」他不再開口,不知道還應該還說什麼話來安慰她。任何安慰在此刻都顯得無力。

    「她說,我是今生她最愛的人,是她塵世中唯一的牽絆。」她喃喃自語。腦海中冒出藍珊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模樣。那時她六歲,藍珊剛剛從西藏回來,帶著倦容,顯現安靜,蹲在身邊伸手撫摸著她的頭。想起,十三歲她向自己伸出手問自己是否願意與之同行。想起,她不顧自己仍然選擇去汶川地震。想起,外婆去世時她的泰然自若。想起,她最後一次來看自己仍舊說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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