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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04:16 作者: 絆倒鐵盒
    「如果對方有意算計,我們怎麼都躲不開。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

    為什麼。

    打劫?販賣器官?脅迫販du?

    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選擇兩個健壯的成年男性下手,是不是太冒險了。

    「總不能是看你姿色太好,要把你賣到酒吧里做牛郎吧。」任喻抿著嘴笑起來,被反綁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方應理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場景下,任喻還能開得出玩笑,但他敏銳地捕捉到門外的腳步聲和鑰匙插入鎖孔的摩擦聲。

    兩個人齊齊噤聲。

    「送完就出來,麻利點。」守門的男人叮囑。

    門應聲推開,牽動房梁的震盪,灰塵簌簌地往下落,在刺進來的光線里像盞沙漏。任喻眯了眯眼,等眼睛適應光亮後,看清進來的竟然也是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身量比阿閔要高些,皮膚更白,但一樣瘦削,顴骨隆起,以至於眼眸更矚目,但這雙眼睛和阿閔的又有所不同。他的眼睫更修長,眼尾微微向下捺,有點類似狗狗眼,總之是那種非常有少年氣又很溫柔的眼睛。

    但最要緊的是,兩人一眼認出,他穿著的淺灰色T恤,是廖修明那間工廠里統一制式的衣服。他們在這一瞬間明白了自己被襲擊的原因。

    少年抱著兩個食盒走到近前蹲下來,一邊打開蓋子一邊說:「吃點吧,東西是乾淨的,不騙你們。」說的也是漢話,很標準,緬甸語對他的說話方式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說明他應當是很晚才來到緬甸的。

    方應理勾著唇冷嘲熱諷:「綁著怎麼吃?」

    「我餵你。」少年沒生氣,將手在衣服上仔細擦了擦,那雙手極其粗糲,呈現出一種灰白色,十幾歲的年紀,在國內恐怕都沒做過什麼家務,而他好像早已吃盡了苦。他打開食盒,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勺,那格外珍惜的姿態表明他或許長期經受著食物匱乏。

    一滴沒灑,勺子穩穩遞到眼下,香氣變得濃郁,挺黑色幽默的是,這還真是Kyay Oh。

    方應理並沒有要吃的意思,只是皺了皺眉將臉撇開:「你是中國人?」

    少年猶豫片刻,小聲地「嗯」了一聲。

    「中國人不騙中國人。」任喻笑著給他看縛得發紅的手腕,「這樣不好吧?」

    「這是老闆的意思。」少年說,「你們也別怪阿閔,他也不想這樣。」

    任喻氣極反笑,嗤了一聲,雖然同樣是騙子,至少他也知道,不是利用完別人的善意和信任說一句「我也不想的」就可以心安理得。

    遭遇抵抗似乎在少年的意料之中,可他格外平靜,只是深深地望著任喻,雖然距離很近,但目光卻看上去十分遙遠:「在緬北,良心這種東西是奢侈品。」

    他復抬起手臂,將勺子裡的湯水遞到任喻的嘴邊:「這裡是水牢,疲勞、飢餓,站不住就會跌下去,水會淹沒你的口鼻。其實緬北有很多種痛苦的死法,在那些發生之前,你選擇餓死自己,非常不值得。」

    笑聲里的輕蔑轉瞬即逝,任喻不笑了,因為他清晰地看到少年伸長的手臂上數道狹長猙獰的紫青色鞭痕。

    少年離開後,倉庫又陷入黑暗,從剛剛透進來的光線看,淡薄晦暗,已是下午。手頭沒有任何趁手的工具,方應理嘗試擺脫繩索,直到手腕被擦出血色才停止下來。兩個人放棄掙扎,浸在水裡頭抵著頭靠著,腫脹的後腦突突地跳,低於體溫的冷水使他們得以保持清醒。

    「你會不會有點……怎麼說……」任喻謹慎地選擇措辭,「後悔?」

    要不是非要跟他來八莫,也不會令自己陷入這種未卜的境地,而在緬北解決他們比在治安良好的境內要容易得多。儘管臨行前任喻做了保底措施,和鄧微之約定,如果他失聯超過兩日,她那邊就會立刻聯繫警方,並且放出報導向廖修明施壓。但涉及到跨境立案的問題,警察什麼時候來不清楚,他們能不能活過這兩天更不清楚。

    「嗯。」方應理正閉目養神,聽到任喻的問題沒睜眼,很輕地應了一聲,「後悔。」

    「後悔沒在碼頭親你。」他說。

    任喻笑得胸腔一陣悶動。

    「你說,他們會拿我們怎麼樣?」

    「讓我們吃點苦頭?」

    「這可是緬北。」任喻說,「你發揮一點想像力。」

    但或許只要基於人性,最超乎想像的仍然不是緬北。方應理不想猜測更糟糕的可能。

    無止境的等待使得時間拉長,在混沌的昏睡中,水牢的門再次打開,看得出外面已經是夜晚,少年進來又送了一次飯。

    這次兩人都沒有拒絕,沉默地咀嚼。

    少年敏感地感受到二人的變化,收拾食盒時幾度欲言又止,在最後離開前,他終於低聲說:「一會要帶你們去見老闆。」

    「哪個老闆?」

    「盧老闆。」

    十分鐘後,一個高大的男人進來,少一根無名指,是碼頭上聯合阿閔演戲的那位,他將二人從柱子上松下來,但雙手還是綁著的。

    「去哪?」任喻問。

    男人不回答,粗暴地將他們拽出水池,衣服吸飽了水不斷往下滴,整個人都在負重前行,被推搡向前時,踉蹌地幾度撲地。一直被推到露天廣場上,夜風吹來,皮膚急速地皺縮,覺出輕微的涼意。

    今夜多雲,月亮呈現一種淡淡的鵝黃色,隱在雲後,灑下來的月光很單薄,遙遙可以看得到那座佛塔。這個廣場他們前兩日從望遠鏡里望見過,是他們晚上放電影的地方,此時聚光燈打得熾亮,猶如白晝,所有人整整齊齊坐在廣場上,鴉雀無聲。他們大多骨瘦如柴,長期限制自由和營養不良,使他們眼神渙散,神情麻木。他們只是執行命令,並不關心結果。而在這群人里,任喻還看到了阿閔,以及那個來送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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