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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50 作者: 謙少
我想跟他說,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就算你回來了,我還是恨景莫延,因為他,所有的事情全部失控了,我計劃好的辭職,一個人的悠然自在,帶花園的房子,睡到中午再起來的退休日子,坐在陽台上喝一杯茶的閒適下午,還有海闊天空的未來,都化為泡影。
我想問他:趙黎,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去不了紐西蘭了?
但這些話,我都不能說。
我只能微笑,只能溫和說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只是我許久未見的朋友,我們坐在一起,寒暄兩三句,然後各回各家。
我總也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都喝了酒,他扶我回房間,靠在門上,花花公子一樣對著我邪邪地笑,桃花眼裡滿是期待,他說:「拍完雲麓之後,我帶你去看瑞文戴爾好不好?」
我記得昏黃燈光,記得他溫柔眼睛,記得光照在他皮膚上的光彩,我記得那天晚上微妙的空氣,記得隔壁房間在放聶行秋的《醉夢書》,我記得我笑著,低聲跟他說:「好啊。」
我們都回不去了。
那是最好的時機,最好的風景,和最好的人生。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餘下的故事,不過是醉生夢死,不值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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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
這世上有些人,他在你身邊的時候,就像溫暖的空氣,讓你莫名地安心。
大概是因為,你從心裡知道,他不會傷害你,他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除了善意,還是善意。他看你的每一個眼神,除了溫暖,還是溫暖。
這幾個月來,我經常失眠。
有時候半夜醒來,想喝酒,想坐在夜宵攤的燈光下,聊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想大笑,想痛哭,想喝醉了靠在某人肩膀上,安心讓他送我回房間。
上次和尹奚吃飯,兩個人都喝了點酒。他失勢,我失意,回來我躺在床上,口渴得難受,叫「小流氓,小流氓,我要喝水!」
我叫了半天,忽然想起來,他在美國。他在療養,他不會再陪我喝酒了。
那瞬間我想殺了景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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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雲麓的片子已經剪好了,」我抬起眼睛看他:「什麼時候可以上映?」
「我還沒看過,」他朝我笑:「等我看過了,也給一份給你。」
「不用了。」我幾乎是條件反she地答道。
那部戲裡,沒有一個人是我想看到的。
他也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快,笑起來:「怎麼?這麼不喜歡這電視劇?」
我就知道,我都知道。
他變了。
他不會再開玩笑,也不會帶著笑叫我大叔,也不會說著最玩世不恭的笑話,但是看著我的時候,眼神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來得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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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聊什麼呢?」塗遙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伸手勾住我肩膀,毫無心機朝著趙黎笑:「大叔,這是哪位?」
我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趙黎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這是趙導的侄兒,趙黎,我朋友,你應該也見過。」我給他們介紹:「這是塗遙,你知道的。」
塗遙趴在我肩膀上,笑著和趙黎握了握手。他手攬住我脖子,下巴枕在我肩膀上,順手拿過我手裡的湯在喝,儼然是最親密的戀人模樣。
我背上仿佛被針在扎,一刻都坐不穩。
趙黎反而比我淡定許多,帶著笑與塗遙寒暄,我僵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許多人涌過來,片場助理拿了盒飯過來,大小演員都被助理和經紀人簇擁著一鬨而散,塗遙已經和趙黎說到:「我們先去吃飯了,以後再和趙導演聊天……」
他伸手拉我:「大叔,走了。」
他握的是我手腕,掙開動作太大,也太難看。
我不動聲色掙扎了一下。
塗遙沒有放開手,而是握得更緊了。
我沒有再掙扎,而是跟著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交情糾葛總是次要的,現在是公眾場合,我是他經紀人,影響總是最主要的。
「你們先過去吧,我有事和我叔叔說。」趙黎也站了起來,他在和塗遙說話,眼睛卻像是無意一樣,從我臉上掃過。
那瞬間,我很想和他說:小流氓,我們晚上去喝酒吧。
但是不行了。
一起喝酒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我是塗遙的經紀人,他是和我說過絕交的話的朋友,塗遙在,趙易在,這滿棚的演員助理場記燈光化妝……他們統統都在。
這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故事。
我是那種,做了事就不會後悔的人,所以討厭那些「假如你回到十五歲」的假設,我唯一想回去的時間,就是那天晚上。氣氛正好,時機正好。
我不該問他紐西蘭。
我該告訴他:趙黎,我已經決定和你在一起,我們去國外,去紐西蘭,不論發生任何事,請你把我當成你的戀人,給我足夠信任,不論發生任何事,我們都不能互相隱瞞,我們也不要分開,因為時間是洪流,只要你一鬆開手,就能把我們沖得南轅北轍,再也回不了頭。
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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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遙上了保姆車。
他這個人,裝生氣的時候,是正常少年賭氣的樣子,不理人,說氣話,或者消極抵抗。但是他真正生起氣的時候,卻是若無其事的。
助理拿了盒飯過來,他坐在車裡,穿著嬴政的內袍,玄黑領口托出他狐狸一樣的一張臉,他低著頭吃盒飯,少年已滿青年未足的臉頰鼓成包子樣。
我簡直有點不敢靠近他。
「你去問問秦助理,晚上還有安排沒?」我打發走了助理。
反正是要吵架,能少一個人看見,就少一個人看見。
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很早就知道,遲早要面對的事,不如早一點面對,逃避也沒有用,這世界上沒有人會來幫你解脫。
劇組的盒飯不錯,紅燒排骨,可惜放了蒜苗,我扒開成堆的蒜苗找排骨,找著找著,一把勺子伸過來,舀了一勺排骨給我。
我驚訝地看著塗遙。
「我快吃飽了,」他跟我解釋:「這排骨我不喜歡。」
我頓時覺得氣勢就弱了一半。
等到我吃了兩塊排骨,我的氣勢已經剩不下多少了。
有事情憋在心裡,吃飯都吃不下去。
我把飯盒蓋好,放在一邊,在塗遙對面坐了下來。
「如果你想吵架,就吵吧。」我誠懇地對他說:「你別帶著情緒,下午該NG了。」
塗遙抬起眼睛,看著我。
他嘴裡滿是飯,像塞了滿嘴堅果的花栗鼠一樣,看著人的時候,無辜得讓人滿心都是罪惡感。
我煎熬地看著他把飯咽了下去。
「為什麼我要和大叔吵架。」
「因為我今天在趙黎面前……」
「大叔以後跟他只能是朋友了,對吧。」他比我冷靜:「大叔去見趙易,也是為了這件事吧,趙易知道我們的事,所以不會讓趙黎和大叔在一起,大叔如果想和誰在一起,就會第一時間行動,大叔和趙黎認識這麼多年,都沒有喜歡上他,就算有,也是依賴和習慣。」
我被他嚇得怔住了。
「我不和大叔吵架,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他清澈眼睛看著我,看得我滿心都是負罪感。
「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歡我,不可能真的不生氣。
「這也不代表,我不喜歡大叔。」他看穿我心思:「越是重要的人和事,我越要控制自己的情緒。既然大叔和趙黎不可能在一起,那我和大叔吵架,只能傷害我們的感情,這種愚蠢的事我不做。這世界上有種論調,說談戀愛的人就得坦誠相待,我覺得說這話的人是個理想主義者。連朋友,都會吵架,連親人都可以斷絕關係,如果你喜歡一個人,那就該用盡一切辦法,控制你的情緒,把他留在你身邊。」
第98章 情緒
我放棄了。
我在塗遙身邊,是生不出氣勢這種東西的。
我把飯盒放下來,坐到了他身邊。
感情的事情上,我從來不騙人,可是我怕他以為我在騙人。
「我要跟你承認,」我認真看著他的眼睛:「我今天在趙黎面前,不願意被你握著手,不是為了公眾形象。」
「那是為了什麼?」他澄澈眼睛看我。
「我不想他難過。」我如實告訴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很喜歡我,但是我不會和他在一起。所以你沒必要在他面前和我表現得太親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感受沒有他的重要了?」他忽然冷冷來了一句。
我怔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最聰明最熟知人心的人,就算平時裝成任性叛逆少年樣子,但是在真正的相處中,他其實根本不會意氣用事,也根本不會說這種賭氣的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反應過來,連忙跟他解釋:「我只是讓你在趙黎面前的時候收斂一下而已。」
不知道怎麼,我就是說不出來「你明明是在他面前故意顯擺」這種話。
塗遙笑了起來。
他只笑了兩聲,卻笑得我連五臟六腑都冷起來。
他說:「大叔,你真好笑。沒有人會為了不那麼重要的人,去委屈重要的人,這只能說明我對你不重要。」
明明是我占了道理的事,現在反而顯得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一樣。
我受夠了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如果你是真的很在意這件事,我絕對會顧忌你的感受。」我竭力斟酌用詞:「不是我不在意你,而是這件事對你來說,只是我們一天中相處的幾分鐘而已。」
對他來說,卻是他和我相處的全部。
塗遙冷笑:「要是我就只在乎這幾分鐘呢?」
「你不是這樣的人。」我替他下定論:「你知道怎麼控制的情緒,你不會在乎這些無聊的……」
塗遙沒有和我爭辯。
他只是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經常控制自己的情緒,不代表我沒有情緒。我喜歡戴面具,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臉。」
他說:「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最聰明的人,我不會犯錯,我會做到滿分,但原來,談戀愛的時候,你雖然知道規則,知道怎樣做才聰明,卻還是忍不住明知故犯,意氣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