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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50 作者: 謙少
    開席前,郁藍站了起來。

    她不是喜歡出風頭的人,但是這顯然是早有預謀,因為她偏頭叫了一聲「藍秋」。

    凌藍秋也站了起來。

    「老爺子今天七十大壽,本不該說不開心的事。但是,如果子翔和行秋還在的話,他們一定也會到這來,給老爺子賀七十大壽的。」郁藍眉目低垂,儼然是當初那個化蝶歸去的祝英台:「老爺子,這杯,我替子翔敬你。」

    我坐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眼角些許哀傷,但也是凌晨蘆葦上的霜一樣,不可捉摸。

    那個年代,那些暗藏的情愫和心思,朝夕共處,電影裡的才子佳人,最好的年紀,最好的風景,演著恩愛的故事,到底有沒有一瞬間,就真的動了心,誰又能說得清楚?

    大廳里燈光明亮,她一飲而盡,仰起的脖頸,瀕死的天鵝一樣,眼角有些微淚光。

    關永平捧杯的手穩穩的,秦染想要阻止,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他端起被子,一飲而盡。

    凌藍秋斟了滿杯酒。

    她穿紅,燦爛到極致,慘烈到極致,唇角鮮紅,勾勒出精緻眼線,舉杯齊眉。

    「老爺子,這一杯,我替聶行秋敬你。」

    「聶行秋」這三個字,似乎有千斤重,砸在席上,關老爺子的眼角都垂了下來,靳雲森抿緊了唇。郁藍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這世上最大的事,大不過一個「死」字。

    我看著靳雲森的臉,那樣英俊,那樣不可一世。他已經獨自一人走到巔峰。

    在這個瞬間,他有沒有一秒鐘,想起過那個叫聶行秋的人?

    當這場盛宴散後,他穿過喧譁媒體,坐上豪華房車,回到別墅里,最終身旁空無一人的時候,他會不會發覺自己心裡有一塊缺口,是這世上再沒有人填補得上的?

    聶靖伸手碰杯子。

    他坐得離塗遙近,塗遙按住了他手。

    「我自己來。」

    他站起來,明亮燈光照下來,他的眉他的眼,筆挺的鼻樑,那樣驚艷的臉,那樣桀驁的氣質……

    我有一瞬間,似乎看見塗嬌嬌。

    她最美的時候,緋聞滿天,記者圍攻,她圍一件雪白皮糙,裡面是深色長裙,那張臉美得讓人無法與她對視,她站在記者面前,神情高傲,冷聲道:「我塗嬌嬌,不需要任何人來指點我的生活。」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那個曾經艷絕亞洲的女人,已經死了。

    關永平的手在發抖。

    「老爺子,這杯酒,我替我媽敬您。如果她還在的話,今天也會來給您賀壽的。」塗遙看著關永平:「老爺子,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關永平的酒灑了一點,仍然是一飲而盡。

    明亮燈光照下來,燈光下的這個老人,一手捧紅了周子翔,捧出了聶行秋,捧走了塗嬌嬌,此刻我卻好像看著他在瞬間衰老了十歲。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壽筵之後,閒雜人等陸續散去,秦染過來傳話,讓我去書房。

    三樓還是一貫地陰森。

    書房在走廊盡頭,我推開門,書房裡的人都齊齊抬頭看,凌藍秋和齊楚都在,靳雲森和郁藍也在,還有塗遙和那個華天的幕後。

    關永平的書房布置得不錯,全是明清古董家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來了?」關永平用手杖指了指塗遙:「你是塗遙的經紀人,坐他旁邊吧。」

    自從壽筵上來了一出,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刻。

    郁藍是站在凌藍秋那邊的,靳雲森也是站在凌藍秋那邊的。身為聶行秋的經紀人,料理了聶行秋的後事,又是聶行秋的基金會的理事長,凌藍秋比這裡的所有人都有發言權。

    她是想下手搶塗遙的角色了。

    其實,塗遙演米林是最好,因為是一樣的艷麗五官,但是,拍聶行秋的紀念電影的話,齊楚骨子裡的那股謙謙君子的氣質,很合適。

    但落到我肖林手裡的東西,就沒有再退還的道理。

    我在塗遙身邊坐了下來,不著痕跡地拍了拍他肩膀,讓他放心。

    「今天我叫你們過來,是想講一下給行秋拍電影的事。」關永平聲音蒼老得很:「趁現在我還有力氣,得趕緊拍出來……」

    「老爺子說什麼呢,」凌藍秋按住了他手,慡朗笑起來:「老爺子的身子骨,再拍幾部電影都是小事。」

    「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關永平倒是公事公辦:「趁今天人都齊了,就把該定下來的都定下來,劇本還是青華來寫,同意嗎?」

    「李哥的劇本是自然的,行秋當年拍的戲,都是李哥寫的。」凌藍秋毫無異議。

    我有點詫異地看了那個貌不驚人的「幕後」一眼。

    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的平凡中年人,會是那個關永平的御用編劇,那個在媒體的形容里,才華橫溢卻神秘無比的李青華。

    他坐在黃花梨的圈椅里,聽到自己名字被提及,也只是抬了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至於少年和青年的扮演者……」關永平剛開了個頭,門就被推開了。

    門外燈光昏暗,站在門口的人,穿了一件淺色襯衫,下面是深色的西裝褲,墨黑頭髮,眉目溫潤,氣質是謙謙君子的平和。

    有那一瞬間,連我都似乎看到死去的聶行秋,穿過無垠的時間,站在我們面前。

    靳雲森手裡的書,「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凌藍秋最先反應過來。

    「怎麼才來?」她招呼齊楚:「過來,坐這,我們正在說電影的事。」

    齊楚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他從來都是冷冰冰,就算當年遇上趙易也不假辭色,何時變得這麼好說話,還不是凌藍秋教的!他笑起來這樣溫文爾雅,怎麼可能不像聶行秋!

    這女人,果然是我低估了他。

    她輕描淡寫幾句話的後面,不知道籌謀了多久,齊楚這一個亮相,不管是時機,還是衣服,還是表情,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尤其是這個笑容,不知道排練過多少次。

    原來都是算計好了的。

    關永平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仍然是那個腔調:「關於行秋的扮演者,我和青華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讓塗遙扮演。」

    算這老頭還有點良心。

    塗遙還沒來得及說句:「謝謝老爺子……」凌藍秋已經率先發難。

    「我不同意。」她直接就攻擊塗遙:「塗遙的形象氣質都和行秋不和,年紀也太小了點。」

    這女人性格太強,其實,她可以先不說話,讓郁藍和靳雲森來否定。然後她作為聶行秋曾經的經紀人,再來上最後的致命一擊。她這樣急著跳出來,郁藍和靳雲森再說反對,看起來就像是附和,平白浪費了他們的話語權。

    何況,剛剛齊楚那個亮相,已經說明了她的意圖。她現在又急著排擠塗遙,誰看不出來她是什麼心思?

    我不急。

    關老爺子七十歲的人了,一句話說出來,被小輩這樣反駁,不可能就這樣收回去。

    「那你看誰合適?」關永平不急不緩地問她。

    「齊楚就很合適!」凌藍秋還是一針見血:「他長得像行秋,氣質也像,我的行事就是這樣,不會繞彎子。但是我從不說假話!能演行秋的,除了齊楚還有誰?」

    我笑了起來。

    「聶行秋十五歲就入行,齊楚能演十五歲?」

    「怎麼不能演?」凌藍秋反問我:「齊楚在陸赫的電影裡,不就是從少年演起?」

    齊楚也只有那部電影可以說了。

    「那你真該去聽聽陸赫的評價。」我不急不緩地說:「你以為陸赫為什麼把齊楚的戲份削了那麼多,就是因為他演技的問題。齊楚要真是長得像聶行秋,為什麼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提起?偏偏一到要拍電影就開始說像了。換句話說,長得比他還像聶行秋的人多了去了,每年電視台的模仿秀都有那麼多,是不是也要請那些人來演聶行秋?你雖然是齊楚的經紀人,除了為齊楚想,也該為這部電影想想。」

    「我偏袒齊楚?是你為塗遙在攪混水吧!你都沒有親眼見過行秋,憑什麼來決定誰來扮演行秋……」她又拿這個來壓我。

    「哈,難道你們的電影就是拍給親眼見過聶行秋的人看的?」我拋出殺手鐧來:「再爭下去也沒意思,你敢不敢讓齊楚和塗遙兩個人都到關導面前來試鏡?」

    當著這麼多人,凌藍秋怎麼可能說不敢。

    「試就試,我倒要看看,被你這樣吹捧,塗遙的演技能有多好!」

    第86章 威脅

    我讓齊楚先來。

    花梨木的圈椅很是舒服,我靠在圈椅里,富家田舍翁一樣,半眯著眼睛,塗遙見慣大場面,也不緊張,還笑我:「大叔不看?」

    「我看什麼?」我懶懶看他一眼:「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該是你出力的時候了。」

    話是這麼說,關永平叫齊楚以聶行秋的身份,和每個人打招呼的時候,我還是看了靳雲森一眼。

    他眼睛緊盯著齊楚。

    凌藍秋果然籌謀已久,不知道跟齊楚透露了多少關於聶行秋的消息,怕是連靳雲森和聶行秋的關係都說了幾分出來。齊楚這架勢,顯然是早就練過的。

    我記憶中,聶行秋也就是這樣,溫文爾雅的,人緣與脾氣都非常好,眼睛裡總是帶著點笑意,演慣了書生,生活中也像個書生。

    要是今天塗遙不在,這角色多半就是齊楚的了。

    可惜塗遙在這裡。

    他沒穿什麼像聶行秋的衣服,他長得也不像聶行秋,但是當他走過來,打招呼的時候,他似乎就變成了聶行秋。

    他先和關導打了個招呼,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然後他的眼睛看向了凌藍秋,朝她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像是有著透明翅膀的蜻蜓一樣,只在凌藍秋身上點了一下,就落在了靳雲森的身上。

    「雲森,你也在這裡啊。」

    滿是歡欣,滿是溫情。

    我看見凌藍秋的手一抖,旋即抓住了圈椅的扶手。

    靳雲森避開了他的目光。

    有人說,會演戲的人,眼睛裡都是戲。

    其實,不是會演戲的人,會演戲的人有很多,會演戲的人演誰,就像誰。但是有天賦的人,他演誰,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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