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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50 作者: 謙少
那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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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燈是一貫曖昧的深紅色,塗遙靠在床頭坐著,裸著上半身,一副被辜負被欺負了的小少年的模樣,我頓覺滿心負罪感,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呻吟:「我頭好暈。」
「大叔是裝的吧。」他低著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知道矇混不過去了,默默睜開了眼睛。
燈光昏暗,他眼睛卻是亮的,不知道是卸去了偽裝還是心灰意冷了,整個人都是冷冷的,我被他看得有點瑟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不會照顧人,只是幫我擦了一下身而已,我背上像被擦去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當然,也有可能他是一路把我拖到浴室的。
「要不先睡覺吧。」我真心實意地提議:「明天還有通告。」
我從來不是能和人怒髮衝冠翻臉的人,除非被逼到極限,那種平地一聲雷忽然翻臉的事我做不來,即使借著酒勁做了,現在也覺得臉上訕訕的,不知道怎麼面對好。
他不置一詞,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他身上涼,我本能地瑟縮一下,他似乎立即察覺到了:「要不我睡沙發上去吧……」
「那裡不是被吐髒了嗎?」我很周到地為他打算:「要不你回你自己房間睡?」
「房卡被我鎖在裡面!」他像和誰鬥氣一樣飛快地說:「我不想上頭條。」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腹誹了兩句,縮到一邊,聽見他在背後輕聲說:「大叔不喜歡我,是吧?」
我本能地覺察到,這個塗遙,和那天深夜趴在我床上哭的,是同一個。
他現在幾乎是脆弱的。
我嘆了一口氣。
「也不是,」我竭力說得婉轉一點:「就是有了戒心,所以……」
他按滅了床頭的燈。
「我以為大叔會喜歡我的。」他在我背後輕聲說著:「大叔喜歡我這種性格,不是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大叔一定覺得很奇怪吧?一個人,怎麼能有很多種性格呢?」他仍然在低聲說著:「但是大叔如果見著我真正的樣子,一定會嚇到的吧?」
整個房間都沉在黑暗裡。
大概這樣的氛圍容易讓人喪失警惕,我忍不住就回了一句:「你又沒給我看,怎麼知道我會嚇到。」
一般來說,按照劇情發展,塗遙這個時候應該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變成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或者乾脆像狼人一樣變身,把我嚇得滾到床下面去。
但是什麼都沒有。
他只是在背後低聲笑了一聲。
「大叔已經見到了啊。」塗遙像在講一個恐怖故事的收尾一樣,輕描淡寫地告訴我:「真正的我,就是有很多種性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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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塗遙沒揭面具也沒變身狼人,我還是被嚇到了。
在我過去的三十年裡,我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人。
尤其是,他還躺在我身邊,離我不到三十厘米。
見我不說話,塗遙伸手過來,在黑暗裡準確無誤地抓住我肩膀,把我扭轉過來。
「啊,大叔身上好涼……」他像是一瞬間變回了那個活潑得過分的跋扈少年,摟著我肩膀抱怨:「一定是今天晚上吹了風!」
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看著他。
他笑了起來,又是那種陰陽怪氣的樣子。
「怎麼,大叔不喜歡我這種性格嗎?」我幾乎可以想像得到他苦惱地皺起眉頭的樣子:「還真是難辦啊……難道大叔喜歡我以前冷冰冰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我被他嚇到了。
「大叔怎麼不說話了?」他搖晃我肩膀:「被我嚇到了?大叔不喜歡我這個樣子嗎?真頭疼,我討人喜歡的就只有這一面啊……」
一片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不斷地說話,像一顆顆玻璃珠從高的地方摔下來,摔得四分五裂,一顆又一顆,讓你應接不暇。
「為什麼?」我聽見自己低聲說。
「大叔說什麼?」他仍然是那種誇張的愉悅語氣。
「我剛剛問你,為什麼會這樣?你總不會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吧!」
像是按上了什麼開關,房間裡那種喧譁的氣氛戛然而止了。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
「大叔還真是個奇怪的人……」他的聲音仍然帶著笑,然而那些笑意,卻像倒進水裡的顏料,一點點暈開,消失無蹤:「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呢。」
他靠近了我。
他的額頭抵在我肩膀上,我緊挨著他額角的皮膚,他身上冰涼。
「我討厭黑!」他帶著點笑意,像訴說著秘密的小孩一樣,抓住我的睡衣衣領,在我耳邊,輕聲地告訴我:「因為每次她去參加宴會,就要把我關在最黑的房間裡。」
我伸去開燈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怕黑,我相信黑暗裡有鬼怪會來把我抓走,所以我在黑暗的地方就會很安靜,不敢發出聲音。她知道這一點。」
「只有我安靜下來,鄰居才不會來投訴她。」
「我最喜歡家裡有party的時候,很熱鬧,到處都是燈,她會讓我穿上漂亮衣服,站在最熱鬧的地方,我要變得天真,要非常可愛,要聰明,要討人喜歡……」
「要是我表現很好,她就會給我一塊巧克力吃。」
「我喜歡吃巧克力。」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摟著他的背,儘管這毫無用處。
「我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可愛,我知道說怎樣的話會讓他們大笑,我知道他們喜歡什麼樣的小孩……」他說:「我一直想,如果我裝得足夠好,足夠討人喜歡,也許他們也會順帶著喜歡上那個沉默的膽小的我。那麼,下次我被關在黑房子裡的時候,是不是就會有人打開房門,把我救出來……」
「但是沒有。」
「他們不喜歡那個我,他們只希望我聰明,希望我勇敢,希望我可愛,希望的完美,要是我流露出一點點不好的樣子,他們都會覺得我變了……」
「她說我是個怪胎。她說,如果我再在別人面前亂說話,她就送我去精神病院。那裡到處都是黑房子,專門關我這種怪胎。」
「其實後來,我也就沒那麼怕黑房子了,我想那是因為我長大了,但是我還是不喜歡黑房子。有時候累了,我會回黑房子裡呆一呆。我漸漸遇見很多人,原來讓人喜歡是這麼容易的事,只要我笑一笑,就有那麼多人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原來我的性格這麼討人喜歡……」
「其實,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等我足夠大的時候,我就可以永遠地勇敢,永遠地聰明,永遠地完美下去,每個人都會給我巧克力,我會成為天王,到那一天,我就可以拋下那個在黑房子裡的塗遙,我再也不奇怪,我也不虛偽,我不是怪胎……」
「大叔,你還覺得我虛偽嗎?」
他在黑暗中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在我臉上抹了一把。
「明明講的是我的故事,你怎麼哭了呢?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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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遙……」
「嗯?」
「以後不用刻意討我的喜歡,你覺得怎樣比較舒服,就怎樣做,只要不影響工作,呃,脾氣壞點其實也沒關係……」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聽進去沒有。
過了一會,我又叫了他一聲。
「塗遙……」
「大叔?」
「明天你想吃巧克力嗎?」
他笑了起來。
他明明是在笑,我卻還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大叔……」他摟著我腰,把頭埋進我頸窩裡,又輕聲叫了一聲「大叔……」
「……」
「怎麼辦,我好像真的要喜歡上你了。」
第60章 慌張
清早起床,頭疼欲裂。
還是喝多了酒,後腦上某根血管,一跳一跳地疼,我呻吟一聲,按著額頭,縮回被子裡,躲避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
「大叔醒了?」站在落地窗前伸展身體的少年回過頭來看我,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都像是在發著光,上身穿的是我的白襯衫,袖子太短,挽了起來,下面是黑色平角內褲,兩條修長腿,我深知這少年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這樣無害,至少昨晚上我親眼看見插rlie被他一腳踹得快吐血。
「我叫了客房服務,」他把餐車推到床邊來,即使剃了光頭,五官的殺傷力仍然不可小覷,勾起唇角對我笑:「大叔是現在吃早餐還是洗漱後再吃。」
「唔……」我微弱呻吟著:「我頭疼。」
就算我不頭疼,我也不敢貿然起床,每次都是這副「哭完就不認帳」的架勢,鬼知道我起床之後他的態度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越睡越疼的。」塗遙伸手過來探我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裝不下去了。
我慢吞吞爬起床,坐在床邊穿西裝褲,塗遙站在一邊看我穿衣服,我問他:「導演有沒有過來催去片場?」
「導演說九點鐘到片場。」塗遙跟我交代:「現在才八點一十,我把現場要穿的衣服拿過來了,vincent說妝可以到現場再化……」
見慣了他耍賴樣子,驟然這樣懂事,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往下接,只能含糊答應著。
洗漱完畢吃早餐,我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偷眼瞟塗遙。
他坐在床邊看行程表還是什麼,剃著光頭,穿的又是白襯衫,坐在光里,整個人像玉雕出來的。覺察到我在看他,抬起眼睛來對我笑了笑。
「咳咳!」我被牛奶嗆到了,手忙腳亂找東西擦。
他遞過來一張紙巾,低聲問我:「很不習慣?」
「咳咳咳……還好還好……」
「差別很大嗎?」塗遙睜著狐狸眼認真問我:「還是大叔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咳咳……」這種感覺像是有人問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現在用的這張臉,要不要我換一張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