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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後來長大了,就有點明白李貅的心態了。
他是嫉妒。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許煦,已經被李祝融占去了大半,他撒潑耍賴裝叛逆,好不容易才搶來一小半,卻憑空跳出一個許朗,什麼都沒做,就要和他瓜分許煦,他這種小閻王脾氣,自然是恨許朗恨得牙痒痒。
他背著許煦叫許朗「親兒子」,是諷刺許朗不是親生的。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對許朗針鋒相對。
許朗沒有搭理他。他小時候死心眼,想不通,鄭敖跟他說:「有些東西,你不去期望,就不會失望。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忽然沒了,也就不會傷心了。」
鄭敖是鄭野狐的接班人,現在長大了,誰都看得出,簡直是和鄭野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是對外還是說是鄭野狐的侄子,收養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個謊言。
鄭敖性格也像鄭野狐,玩世不恭,因為沒遇到降得住他的人,也風流,許朗回北京,有時候會碰到他,一張艷麗到雌雄莫辨的臉,瘦,高,蒼白皮膚,身邊帶著些絕色的男孩子,一雙璧人。
他們不是那種沒事會一起出來吃個飯的朋友。
他們是那種心照不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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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李祝融的生日。
外人都說,李家人親情淡薄。其實他們是沒進李家看過。
不說那個整天圍著許煦打轉的李貅,就是閻王李祝融,到了生日的時候,也總算能有了點人氣。
宴會是在晚上。
不是整生日,鄭野狐家來的是小輩鄭敖,夏宸晚點才到,客廳里開著宴會,到處是衣冠楚楚的紳士,穿著華麗晚禮服的淑女,端著酒杯小聲交談,衣香鬢影,處處繁華。
李祝融對這些虛假的應酬向來很不耐煩,他人長得好看,但是態度惡劣到能讓人忽略他的好看。去年冬天,李貅十八歲生日,辦了生日宴會,北京有頭有臉的人都來捧了場。
他剛從東北回來,穿了件黑色風衣,衣領上一圈黑色的貂毛,人又高,皮膚又白,冷著臉,往樓梯上一站,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往底下掃了一圈,不知道多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別人都不敢妄論他的長相,就是李貅,仗著自己生日,也只敢笑著說:「我爸把我風頭全搶了。」
偏偏許煦,看他走下來,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起來:「小哲,我想到一個詞了?」
旁邊站著的鄭野狐寧野夏宸李貅全豎起了耳朵,連夏知非都往這邊偏了偏頭。
當年鄭野狐夸李祝融一句漂亮,連車都被燒了。
李祝融挑起眉毛,問他:「什麼詞?」
許煦溫和笑著,說:「冷艷。」
一堆人拼了命,忍著笑,連夏知非都肩膀抖動了。李貅神色緊張,只等他爸一發飆就把許煦拖走逃命。
結果李閻王只是挑了挑眉毛,說了句:「老師不是說煲了湯嗎?我餓了。」
當然,事後算帳不是沒有。
每次許朗等到大中午,才看到許煦鬼鬼祟祟地扶著牆從主臥溜出來,雙腿發軟,邁著螃蟹步,還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別人打招呼的時候,都覺得他落到李祝融手裡實在是悲哀。
李祝融身體好得很,大概是混血的緣故,整個人像是被冰住了,沒有留下一絲歲月的痕跡。他精力過剩,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工作也只一上午就做完,不嫖不賭不玩女人,唯一的樂趣就是折騰許煦。許朗在家的時候,經常看見他躺在許煦腿上,看文件,說話,有時候不知道許煦說了什麼惹他開心的事,他探起上身,在許煦臉上啃一口。
他們兩個的世界,外人是插不進去的。
許朗以前小的時候,總替許煦覺得不值,他知道許煦是好人,有天晚上,他無意間走到許煦書房。看到裡面有燈光,許煦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坐在地毯上,四面都擺著演算用的白板。他拿著筆,在那裡寫著一長串一長串的算式,眉里眼裡都帶著光芒的。
後來許朗偶然得知,他原來其實是r大的高材生,本來是學校的重點栽培對象。後來不知怎麼的,中途退學了。
他和李祝融在一起,每天中午爬起來,李祝融已經把工作做完了。就坐在沙發上等著他,他身體不好,工作都是在家裡做的。他看書的時候,李祝融就在旁邊折騰,他脾氣好,也不生氣。事實上,這麼些年來,許朗見他真正生氣,也只有兩次。
第一次,修理了李貅一次。那是李貅第一次挨打。
第二次,是一個叫蒙肅的物理教授,從俄羅斯做了演講回來,約了許煦吃晚餐。不知道李祝融做了什麼手腳,許煦整整睡了一天。醒來天都黑了,當天晚上,許朗聽見客廳有人大聲吵架,他住在二樓,偷偷爬到樓梯旁邊看,看見客廳開著燈,許煦穿著睡袍,和李祝融在吵架。
他一向是老實的人,從來沒生過那麼大的氣,氣得臉通紅。李祝融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他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抓起手邊的杯子,朝李祝融砸了過去。
李祝融竟然躲也不躲。
那杯子擦過他臉頰,登時就是一片青,他皮膚白,看著更加觸目驚心。
然後他就親了許煦。
他生氣的時候,滿身戾氣,抓著許煦下巴,一陣啃咬,手也伸進了許煦衣服里,不知道做了些什麼,許煦就停止了掙扎,整個人軟在了他懷裡。
許朗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以為李祝融是在欺負許煦,他雖然怕李祝融,卻想鼓足勇氣,大吼一聲,下去救許煦。
誰知道還沒吼出聲來,就被李貅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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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呢?」
肩上陡然被拍了一下,許朗回過頭來,看見一張艷麗到雌雄莫辨的面孔。
鄭敖手指細長,夾著一支香菸,眼也眯得細長,他是天生的桃花眼,眼神總是不知道在看哪裡。
「你什麼時候來的?」許朗也朝他笑了笑。
他沒有走許煦期望的學術道路,而是去學了法,開了律師事務所,他腦子聰明,人正直,卻不迂腐。現在也算是年少有為。
「啊,無聊死了…」鄭敖沒回答他的話,而是用沒有夾煙的手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他頭髮留得長,被抓得亂蓬蓬的。
許朗沒接他的話,把手上的酒遞給了他:「走,帶你去個地方。」
李貅小時候是個混世魔王,喜歡到處亂爬,許煦怕他摔著,整天跟著他。李祝融被惹毛了,把家裡能爬的地方都拆了。
但是許朗小時候總是喜歡躲著人,也是找沒人的地方去,找來找去,倒讓他找到個好地方。
「我小時候經常躲在這裡看書,」許朗踩著花房的棚子往上爬,爬到一半,抓著了二樓陽台伸出來的鐵架,爬到了陽台上。
「這個地方本來是個陽台的,後來改成了書房,這面牆都是書架,堵住了,從書房過不來,只能從這裡爬上去。」許朗坐在了陽台欄杆上:「你上來吧,杯子我幫你拿著。」
「你等等,」鄭敖跑了回去,過來一會,拿了一瓶酒兩個杯子,也爬了上來。
他是玩慣了的人,像極鄭野狐,沒個正型,叼著煙,索性坐在了地上,喝酒的時候,拿著菸頭去燙從花房長上來的樹葉子。
「哎,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鄭敖忽然抬起頭來,問許朗:「那時候許煦不是對你挺好的,你怎麼還整天躲著他呢?」
許朗被他問得怔了一怔。
樓下玫瑰花開得正好,香氣甜膩,夏夜的城郊,滿天都是繁星,花房裡蟬鳴聲聲。遠遠聽見客廳里的音樂喧譁,恍如隔世。
鄭敖就坐在他面前,一雙眼睛,漂亮得讓人心都軟起來,那雙眼睛,漆一樣地黑,專注看著你的時候,像是滿天的星輝都落在了他眼睛裡。
許朗別開了眼睛。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被鄭敖捂住了嘴。
他手掌很薄,手指細長,皮膚冰涼,帶著點淡淡的煙味。
他的臉逼近了過來。那麼漂亮的眼,筆挺的鼻子,淺紅色唇瓣…
有那麼一瞬間,許朗以為他會吻自己。
然而他只是伸手按在他自己嘴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
「別說話,你聽……」
樓下有人走了過來。
「過什麼生日!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這是李祝融頤指氣使的聲音。
「別這麼說,他們都是朋友…」這是許煦的聲音。
李祝融又不慡地說了幾句,走到陽台的正下方,忽然停住了。
陽台上的兩個人都提起了心。
「別亂揉,」許煦著急的聲音:「沙子進了眼睛不能揉,你別動,我給你吹一下……」
然後是一些細微聲響,漸漸變了調,像是接吻的聲音,許煦氣短,艱難喘息著。
「老師比我矮十多公分,不好吹眼睛…」頓了一頓,促狹地笑了起來:「但是接吻正好。」
等那倆人走了,鄭敖才鬆開了他。
許朗出了一身汗。
他到最後也沒有說,他當年為什麼躲著許煦。
他是死心眼的人,像極了許煦。
他躲著許煦,是想讓許煦以為,許朗沒有那麼需要他。這樣,他也不會那麼愧疚。
反正是得不到的,不如不去期望。
就好像,他對鄭敖的心思。
其實,也不是不行,一起長大的人,感情好,知己,朋友,要是他有一點表露,鄭敖這樣風流,男女不忌,應該也不會拒絕他。
但是他不願意。
因為他是給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所以他想要的,也是同等的感情。就算對方給的是九十九分,也絕對不行。
因為他是死心眼,就算是這樣無望的暗戀,就算也許是一輩子的不見陽光。就算有一天,鄭敖會牽著某個人的手,出現在他面前,就算,他會看著鄭敖結婚,生子。漸漸老去,各自有各自人生。
他也絕不會說。
這世上的愛情有很多種。
李祝融的像火,要麼燒了一切,要麼連灰燼也無。
許煦的像水,溫和的,安靜的,卻是一直在那裡的。
而許朗是冰。
他本來也是溫和的水,只是這世界太寒冷,他不得不結成冰,好讓自己堅強一點。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也就顯得什麼都不想要,才會看起來不那麼可憐。
他是許朗。
他不需要任何人。
他需要的,只是那個叫鄭敖的、有著漂亮眼睛的小男孩,曾陪他走過童年最黑暗的夢魘,而後各走各路,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