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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許朗被我問得哭了起來。
他是老實的小孩,不會撒謊,但是這問題的答案讓他為難,他掉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吧,爸爸問話你也不準備說了,是吧?」我露出生氣的表情。
「不是……」他大哭了起來:「是爸爸說,我要照顧弟弟,剛剛是弟弟先打小敖,是弟弟不對,我不能說……」
小孩都沉默了下來。
我轉過臉,看著李貅。
他低下了頭去。
他畢竟只是個小孩,就算再跋扈,這時候對許朗,也愧疚了起來。
陸嘉明拿了手機來,怯怯地遞到我手裡。他也聽到剛剛的對話了,垂著腦袋。
「嘉明,你和鄭敖都回去吧,小安,小朗,你們過來。」
兩個小孩都過來了。
我看著李貅。
「你有什麼要說的?」
他一言不發。
「我再問一句,你有什麼要說的?」
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一雙眼睛湛藍,毫無愧意。
「我沒有錯。」他一字一句地說:「他本來就是收養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毫不避開我的目光。
「小朗,去把我的尺子拿來。」-
我知道,他沒有被體罰過。
他太爺爺疼他,嚴父的角色由李祝融來辦。李家的家教,不興體罰。
我拿起電話,打給李祝融。
「你在哪呢?」
那邊有風雪的聲音。
他帶著笑意道:「我在看我們家的別墅,溫泉修在後院,種蘭花……老師在幹什麼呢?」
我在準備揍你兒子。
「剛剛李貅和鄭敖打架,我在訓他。他不肯認錯。」
李祝融笑了起來。
「老師準備怎麼辦呢?」
「我已經讓許朗拿尺子過來了。」
他怔了一下。
「你沒意見的話,我就掛電話了。」
「你還是不和哥哥道歉嗎?」
我抓住了他的手。
畢竟是小孩,手掌小小的,有點肉,他皮膚白,手像麵團捏的一樣。
我把他手攤平了。
「你以後還欺負哥哥嗎?」
冰涼的尺子放在他手掌上,他抖了一下,仍然倔強地看著我。
我咬了咬牙,抬起尺子,狠心抽了下去-
我打了他三下手板,他整個下午都沒和我說話。
他皮膚嫩,一打就腫起來,我給他塗藥,他也一言不發。
李貅坐在沙發上,我蹲在地上給他塗藥,他手掌又紅又腫,還滾燙著。
清涼的藥膏一塗上去,小孩發出「嘶」的一聲,但還是不肯理我。
我知道他很疼。
大人總以為,小孩怕打,是怕疼,其實小孩怕的是責罰本身。小孩很敏感,你罵他們,你對他們生氣,他們都會疼。
我從來沒打過哪個小孩。
除了李貅。
我是把他當自己的小孩在教。
李祝融常說,我對別人都好,就對他不好。
那是因為我喜歡他。
所以希望他寬容,希望他諒解,所以總是先別人,然後才是他。
因為他是「自己人」,所以我對他就像對自己一樣。
對李貅也是。
我希望他學會分享,我希望他過得開心,我希望他對許朗好一點……我從不要求別人,我只要求自己人。
我從來沒真正生過他的氣。
就算他玩火燒了我的資料,我都沒真正生氣。
父母不會真正生孩子的氣,我只是想教他-
「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一邊替他塗藥膏一邊問。
他不理我。
「爸爸是想教你做個好孩子,許朗是你哥哥,是我們家的人,連鄭敖都知道幫他,你為什麼還要欺負他呢……」
我說了一通,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
這天深夜,我聽見有腳步聲跑到我房間門口。
一個很小的人影進了我房間。
外面很冷,他爬到了我床上來,鑽進我被子裡。
他還很小,穿著我給他買的睡衣,身上還帶著藥膏的清香。
他縮成一團,把頭埋進我頸窩裡。
他以為我睡著了。
「我知道,我不是好小孩。」他說。
「我不喜歡許朗,你不要對他好……我可以把我的新車給他玩。」
「你不要做飯給他吃,他沒有我喜歡吃你的飯……」
他抬起頭來,即使在黑暗中,我也可以感覺到他在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他問:「是不是要是我不是好小孩,你就不喜歡我了?」-
我們總是要孩子去做好小孩,乖小孩,聰明小孩。要小孩去學畫畫,學鋼琴,考第一名。
卻總是忘了告訴孩子:就算你不好,不乖,不聰明。就算你不會畫畫,討厭鋼琴,讀書也讀不進去,你還是我的孩子,我還是你最親的親人,我也還是比喜歡所有別人家的孩子更深地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小閻王番外完結,無關對錯。
第89章 、關於愛情
許朗
許朗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李祝融行事都是西式的,別墅也是像個小型的歐洲城堡。太陽剛落,園丁已經在剪花用來布置晚上的宴會了。他開著車,剛進別墅區,已經有人通知了李祝融。車剛進花園,就看見許煦,穿著白襯衫,站在糙坪邊,臉上帶著笑容等著他。
許朗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適合白襯衫的人。
據說他生過一場大病,後來都一直瘦著,他並不高,但骨骼生得意外地好看,眉目只是清秀而已,四十歲的人了,笑起來的時候卻好像還是帶著點少年人的乾淨羞澀。用鄭敖的話說,他身上有書卷氣。
都是夏家的陸非夏是用藥養著,燒著錢養著。其實這些年,李祝融在他身上花的錢,絲毫不比夏家少。
許朗如今也是快二十歲的人了,然而許煦卻好像絲毫沒有見老,仍然是蒼白皮膚,清瘦得很,連那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時間像是在他身上停滯了。
李祝融幾乎是把他藏在金屋裡養著。前些年鄭野狐他媽關映心臟病嚴重了,徹底退居二線。鄭野狐一上手,鋒芒畢露,鄭家是實力最雄厚的一個家族。握著海關不說,又和東北的關家聯了姻。西南也安排了不少人,餅鋪得大,有些邊邊角角就顧及不到了。鄭野狐先撤出了西南軍區,專心整治起自己那幾個狼子野心的舅舅。他一撤,西南就送給了李祝融。
李貅不是吃祖產的人,不想爭北京這一畝三分地,帶著軍銜去西南當封疆大吏去了。北京這些家族的第四代里,他是風頭最勁的一個了。
許朗不常和他見面,上次回來給許煦過生日,看見他,穿著筆挺軍裝,身量都長開了,和他爸一樣,長到了一米九,只是混血的痕跡更明顯,輪廓很深,湛藍眼睛,皮膚很白,儼然是個英俊而優秀的青年軍官,也還是小時候那副德性,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膩在許煦身邊,跟進跟出,報出一長串自己要吃的菜名。
他對許煦是真好。
他當年在北京的時候,打得世交家的小孩哇哇叫,有個渾名叫小閻王。其實他只是行事囂張些,倒很少真的下什麼狠手,李家雖然勢大,卻不是天王老子,他唯一一次真的當了一回名符其實的「小閻王」,是高中那年,林家的獨生子和他槓了起來,打了幾架,打不贏,開始嘴賤,罵他爸是同性戀,養兔兒爺。李家人向來行事狠絕,他又被觸了逆鱗,當即把林家兒子按住,卸了他胳膊關節,然後拿了個扳手,把他滿嘴的牙,一顆一顆地敲掉了。
他說:「你說我爸不要緊,我爸本來就是同性戀,我敲你的牙,是因為你說了兔兒爺這三個字。我不弄死你,是不想為了你損那個人的陰德。敲掉你的牙,以後你們這些人嚼舌根的時候,也好好掂量一下。」
這事出來之後,林家和李家結了仇,李祝融向來是活閻王,護短出了名。在這件事上更是強硬得像個暴君,林家鬥不過,據說還上門道了歉。
那件事過後,北京人都知道了,李家的兩個活閻王,是有逆鱗的。
去年,李家和夏家還鬥了一陣,據說是為了爭一味補藥,最後夏宸看不下去了,出來調停。許煦是個心軟的人,不知道怎麼做到的,竟然勸得李祝融放棄了。李祝融那幾天都是黑著臉的,那天早上,在飯桌上,許煦大概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說夏知非跟他道謝,托夏宸送了很多人參給他。他不知道那補藥的價值,還勸李祝融說「其實我們也沒虧嘛」
李祝融恨得牙癢,氣不過,抓著他啃了兩口才解氣。
他一輩子都是這樣,老實,對誰都好。生來就是克李祝融的。李祝融成天板著一張臉,冰山一樣。卻常常被他氣得火冒三丈。
「怎麼現在才到?吃飯沒有?」等了一下午,焦急地看著比自己還高一點的養子:「不是說中午的飛機嗎?怎麼現在才到?」
許朗也像他,聲音溫和:「飛機晚了點,自己開車過來的,路上堵了車,在車上吃了個麵包。」
許煦拉著他的手往房子裡走。他廚藝好,但是肺部動過刀,還是不能聞太多油煙。所以除了大日子,很少下廚。李家父子的胃口都被他養刁了,尤其是李貅,被慣成個小皇帝,脾氣古怪得很,明明除了李祝融只有許煦降得住他,可他在許煦面前卻加倍地「作」。許煦心軟,又老實,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常常把李祝融惹毛了,抓起李貅扔回自己房間去。
「我燉了湯在廚房,」許煦一面說,一面從廚房裡端了湯盅來,又返身去把蒸雞和飯端了出來:「你先喝湯,我去給你炒個蔬菜。」
許煦系上圍裙,又進了廚房。他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卻常常讓人感覺到溫暖,因為他總是竭盡所能地對身邊的人好。
「喲,親兒子回來了?」不大不小的聲音,一貫的不友善。
許朗回過頭,看見李貅穿著件黑色的軍裝襯衫,正靠在飯廳的博古架上,他像他爸,皮膚白得像瓷器,一雙眼睛狹長,鼻子筆挺,薄唇,帶得周圍的光線都亮了起來。
許朗小時候很怕他。
因為他老是趁許煦不在的時候欺負許朗,擠兌許朗,許朗永遠記得,他大半夜地披著被單裝鬼,去許朗房間嚇唬他,嚇得許朗尿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