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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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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到飯點了。

    快到學校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和林森說好的九點在研究所碰面。

    我打電話過去,是齊景接的。

    「喂,林森嗎?我是許煦……」

    「是許煦啊,早上好啊。」齊景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

    我背上出汗了。

    「對不起,我路上碰到點事耽擱了,現在已經快到學校了,齊景,你把電話給林森吧……」

    齊景平素那麼慡利的一個人,一遇到林森的事,就分外地喜歡斤斤計較,要不是林森聽到我們說話自己過來接過了電話,估計齊景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我在看書。」林森用他一貫平靜的語調說。

    「哦,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在學校門口吃了飯再逛吧,把齊景也叫來,我請客……」

    林森「哦」了一聲,乾脆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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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為,齊景那種人,是和誰都能有說有笑的。

    事實證明,對於我爸和林森這種有點木呆呆的知識分子,他那一套一點用都沒有。

    自從在飯桌上聊了兩句之後,我爸和林森就開始並肩走在一起,從天文館走到研究所,從經典物理體系聊到電磁學,再聊到林森正在搞的天體力學,我本來還想帶我爸到處看看,結果他犟起來,硬要和林森去研究所里看林森正在做的三體運動的項目。

    我拿這固執老頭兒完全沒有辦法,一行四人回了研究所的工作室,我爸和林森對著一台計算機和一堆資料模型精神百倍地討論起來,寫寫算算,完全把我拋在一邊。我去倒了茶過來,發現齊景坐在窗戶邊上,在給林森削鉛筆。只好拿了本書,也在窗邊坐下來。

    「很失落?」他問我。

    我笑了:「不會。」

    「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外公去世了,全家都去參加外公喪禮。我媽讓我爸帶我去買糖吃,我爸看到人家中學正在上物理課,人家老師不會教,他就跑去給人家講起課來。那是個偏僻的山村,整個初中只有一個班,錯過就得等三年。我爸一下午給人家講完了半本物理書,天黑了才回家,走到半路上,才想起來我不見了。害得我媽帶著我舅舅打著火把找我找了一夜。」

    齊景聽得住了:「後來呢?」

    「後來就找到了。」我笑著告訴他:「我就躲在教室後面,拿碎瓦片當積木玩,玩累了就睡著了,一直睡到我媽找到我。那是秋天,回來就感冒了,發燒,我外婆按著我刮痧,我疼得大哭大叫,哭著哭著發現我爸不見了,後來我媽告訴我,說我在裡面疼得大叫的時候,我爸蹲在外面窗戶下面哭。」

    我頓了頓:「其實我一點都不怪他,真的。」

    一時之間,我們兩個竟然都沒有說話。

    只聽見林森算著算式的聲音,我爸在旁邊像個學生一樣小心翼翼地建議:「你加個常量試試……」

    齊景轉過眼睛去,看著林森。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無力。」他說。

    「他和我是不一樣的人,他生下來,好像就只為了搞物理,你對他好也好,對他不好也好,他都是這樣子。好像沒有心一樣的。」

    天之驕子的臉上,原來也會有挫敗的表情。

    「有一次,我和他吵了一架,」齊景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是我單方面地在和他『吵架』,吵完我就走了。我那時候想,要是他開口讓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但是他只是站在那裡,寫他的公式。」

    「後來呢?」我有些不忍地看著他。

    「後來我在外面過了一天一夜,回來看他,他還在寫,他把整間屋子都寫滿了,你能想像那畫面嗎?」他用手蓋住了自己的臉,艱難地頓了一頓:「我嚇壞了,送他去醫院,醫生說他有輕微自閉症。那一天一夜,他發著燒,一滴水都沒喝,就那樣一直寫,一直寫……」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下午三點的陽光,毫不辟易地灑下來,照在齊景修長的手上,也照在那兩個正做著實驗的人身上。

    他們一個是二十出頭的青年,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另外一個卻是病入膏肓的老人,醫生說他甚至連半年都可能活不過去。

    但是,他們眼睛裡的那樣明亮的、耀眼的、能夠讓人心臟為之悸動的東西,是一樣的。

    那種東西,十年的許煦,曾經也有過。但是,十年過去,不知道它已經被我遺失那個角落裡。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問齊景:「後來呢?」

    「後來我就想通了。」齊景揉了揉自己的臉,像是重又戴上那副天之驕子的面具般:「我想通了。他和我不同,他是有信仰的人。我喜歡他,我就得讓他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在,他不會有什麼表示,我走了,他會傷心會折磨自己,我知道這個,也就夠了。」

    他抬起眼睛,用那雙初次見面就讓我注意到的漂亮的眼睛凝視著我:「愛一個人,就是該包容他的一切,沒有原則地和他在一起,不是嗎?」

    我從不知道,他的眼睛,原來並沒有被功利算計填滿,他的眼睛,也像每一個死心塌地的喜歡著某個人的人一樣,乾乾淨淨,清澈深黑。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外面又是這樣的夏天,糙木繁盛,陽光燦爛,一起都清晰得像我第一次見到李祝融的那個下午。

    我拿出了手機,朝齊景晃了晃。

    「抱歉,我想到外面打個電話。」

    第76章

    「小哲?」

    「是我。」

    「你現在在哪?」

    關門的聲音,我無法忽視那聲音和我在錄音里聽到的這樣相像。

    「我在外面開會。」他的聲音平靜得很:「你吃了飯沒有?」

    「吃了。」

    「你們準備幾點回家?」

    「大概要到天黑,」我習慣性地給他解釋一句:「我爸挺喜歡這裡的。」

    「到時候我開車去接你們,晚飯出來吃吧,我在裕泰訂了位置。到時候讓袁海去接伯母出來。」

    「好。」

    「好,那就這樣。」

    「小哲。」我叫住了他。

    「嗯?」

    「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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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騙我。

    他要是真開會,電話一般都在袁海手裡。大好的機會,袁海怎麼會不抓著我刻薄一頓?

    他是一個人在外面。

    他在看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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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回去實驗室。

    那裡有齊景照看,我回去也沒事做,乾脆在研究所外面路邊上坐著,正是盛夏,到處開著合歡花,北京人管這個叫馬纓花。下午的陽光從樹影間斑斑點點地落下來,一地的光暈。

    以前,就在這個地方。我和李祝融說過,我說,有一天,我一定會進入這個研究所,拿物理界最大的獎項。我說,小哲,你什麼都見過,一定沒有見過那個獎章的樣子。到時候,我一定把那獎章拿回來給你看看。

    言猶在耳。

    人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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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祝融到五點就過來了。

    他坐一輛眼生的黑色房車,車是司機在開,車上有個面生的青年。

    「怎麼坐在樹下面?」他從車裡跨了出來,伸手來拉我:「伯父在上面?」

    我被他攥著手腕,帶我往樓上走。那青年跟在我們後面。看我看他,笑了笑:「我是李暢。」

    夏家以前有陸非夏,現在有靳昀。鄭家有林尉,李家有李暢。

    「別上去了,我們在下面走一走吧。」

    他大概也知道我有話要和他說,讓李暢遠遠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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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帶他走的,是去我們以前教學樓的路。

    我總也記得,當年我剛給他當家教的時候,因為學校有事,第一次跟他請假。他十分不高興,跑到我們學校來找我,一臉冷冷的表情,穿著黑色英式校服,抱著手臂站在我們教室門口。

    我驚喜莫名,帶著他在我們學校里逛,那時候走的也是這條路。

    R大的前身,是個很漂亮的園子,裡面的荷花塘很出名。

    我們在柳蔭下面坐了下來,現在是上課的時間,只有零星的幾個美術生在那畫寫生。

    「小哲,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是因為你的臉?」這是我第一句話。

    他的身體頓時繃緊了,站了起來。

    他的臉輪廓分明,眼睛狹長,冷下臉來的時候,讓周圍的人都跟著緊張。

    「鍾離的辦公室被監聽了?」他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眯細了眼睛:「誰幹的?鄭野狐還是季野?」

    我抓住了他的手。

    「誰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有話和你說。」我加重了語氣,告訴他:「我說過,我想和你開誠布公地談一次。」

    他用懷疑的眼光地看了一眼周圍。

    我知道,他心裡現在絕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樣平靜。

    他就是這樣。越是心裡不平靜,表面越是倨傲,裝作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的樣子。

    「坐下來吧,小哲,你聽我說完,再去找人麻煩也不遲。」

    他總算坐了下來,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

    「我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你的理由……」我一直握著他手腕:「你就不想知道,我聽了你的理由有什麼想法嗎?」

    他瞥了我一眼。

    「什麼想法?」

    「我想揍你一頓。」

    他勾著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但是那笑容轉瞬即逝,我想這絕不是因為他覺得好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錯了,」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你覺得,我當初和你在一起,純粹是因為你長得好。所以五年前,你爺爺不再成為阻礙之後,你不是馬上來找我,而是悄悄跟蹤我到GAY吧?」

    他無動於衷,似乎這壓根不是什麼滑稽可笑的蠢事。

    「我是不是還要誇你能忍?你竟然看了我一眼之後,就調頭回了北京,還生了一個孩子!你他媽要是一輩子呆在北京也就算了,你為什麼又跑到C城來!這五年你幹什麼去了?」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只覺得今天早上壓下的那些怒氣又翻湧起來,這簡直是一場滑稽鬧劇,更妙的是,這鬧劇里,毫不知情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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