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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星期二晚上,我睡不著。

    我總是在想以前在R大過的日子,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我總記得,第一次去學校報導,從那個著名的校門進去,學校太大,我拖著一個大箱子,背著一個大包,跟著人流走。我記得花崗岩雕的校門,記得進去是個大廣場,記得林蔭道,還有新生接待處。我記得我常上課的那棟教學樓,我總是坐在靠走廊的窗戶邊,下課的時候看著別人站在走廊上聊天。

    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敢往本科校區走。

    舊學校,老地方,是每個年輕過的人的軟肋。

    我記得第一次帶他來我學校玩,緊張得一手的汗,帶著他在學校里亂走,繞了好大的圈子,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小時候就把這學校逛了個遍。

    我記得,我拿全國物理比賽的金獎,他帶著鄭野狐羅秦季野一堆人來看,在大禮堂里大聲喧譁,誇張鼓掌,我整個人像被抬到雲端上,迷迷糊糊結束了,被他拉到後台,伸手揪住我獎牌,我以為他是要看獎牌,結果他親了我一口。

    我也記得,他耍了半個學期賴,磨得我答應從學校里搬了出去,他來給我搬行李,背著我的單肩包,拖著我手,趾高氣昂地走了出去。

    「小哲,你會想念以前的日子嗎?」我問他。

    「不會。」他伸手攬住我肩膀:「想也沒用。」

    我靠在枕頭上,覺得有點累。

    「那老師呢,老師會想念以前的日子嗎?」他忽然問我。

    我很想很想,想得心臟都像要裂開了。

    要是能回到以前,天氣也正好,風景也正好,我可能會一直呆在你身邊,什麼也不做,就那樣遠遠看著。我也許會當一個好的物理學家,我會把我爸媽都接到北京,好好陪著他們,做一個最好的兒子。

    但是,想也沒用了。

    -

    李祝融沒有和我們一起去學校。

    這次來接我們的不是袁海,是個有點眼熟的青年,年紀不大,很陽光,一路上都帶著笑。

    唯一的缺點是,他沒有把我們送到學校。

    十年沒回北京,我對路都不熟了。那青年帶我們上四環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經的事多,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慌亂,問他:「你是誰,要帶我們去哪?」

    「我是鄭少送給李少的司機,我叫王祺。」青年在後視鏡里對著我笑:「鄭少說了,要是許先生不肯來,就告訴許先生,許先生要是來了,這十年的事都會揭開的。」

    「回去告訴他,這十年的事,任何人說都不算數,我要聽李祝融自己說。」我拿出手機來:「送我們去學校,不然我就打電話讓李祝融來解決了。」

    鄭野狐是厲害,越是厲害的人越自負,他總以為他可以替我和李祝融把這件事了了。

    「許先生,我只是個做事的……」車已經下了四環。

    「我打電話了。」我朝他揚了揚手機。

    我爸按住了我的手。

    「要是你有事,明天去學校也行。今天我就陪你去看看……」

    說話間,車已經繞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十年不來北京,這麼近的地方也認不出來了。

    「這是卓家的金城莊園,去年初才竣工的。」那青年開車進了小區,還不忘給我們介紹。

    「爸,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急著打消我爸和我一起去的念頭:「鄭野狐是個神經病,總是沒事就找我,我們去學校吧。」

    「沒事,我陪你看看怎麼回事,也來得及。」我爸不為所動,臉上看不出情緒來。

    鄭野狐選的好時候!

    這半年來,我和李祝融再怎麼鬧,在我爸媽面前,都是裝得一副相安無事的樣子。哪怕是和蒙肅呆在一起那段日子,李祝融都動用了狙擊手,我爸媽還以為我已經和李祝融和平分手了。

    包括現在,我爸媽也以為,是我心裡一心要和李祝融在一起。

    已經勸了我爸兩次,他都不聽,再多說,他就是本來沒疑心都要起疑心了。

    我只能趁著車在小區里行駛的時間,偷看我爸的臉色。

    我總也記得,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突然厭倦了自己比同學多一倍的物理作業,也厭倦了無數的考試,逃了一下午學去同學家看電影,本來準備逃一節課就回去,結果忘記了時間,天黑了才離開同學家。

    那天,我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忐忑。吃飯之前,我也是這樣偷看我爸的臉色,猜測他到底知不知道我逃了學,我要不要主動認錯。

    那一次,我是自動招了的。

    我爸沒有打我,也沒有教訓我,在那之後減少了我的作業。但是我知道,那天我睡下之後,他悄悄來到我房間,替我掖了掖被子,嘆了一口氣。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逃過一節物理課。

    如果路再長一點,我肯定自動招了。

    -

    鄭野狐站在別墅門口等我。

    他笑過李祝融,說李祝融像兔子,東一個家,西一個家,一直有個溫暖家庭的他不知道,要是李祝融本來的那個家像個家的話,李祝融怎麼會弄出這麼多家呢。

    我先下了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扶我爸下車。

    鄭野狐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到老人家的緣故,總算穿了件稍微正常的衣服----肩膀上有一個洞的白T恤,下面是一條迷彩的短褲。

    「請許老師來一趟不容易啊……」他裝腔作勢地感慨,伸手搭在我肩膀上:「這位是伯父吧?」

    「我是許煦的父親。」

    「伯父好。我是李祝融的朋友,我叫鄭野狐,你叫我小鄭就好。」他姿態倒是低得很,就是笑容讓人提心弔膽。

    他帶我們往裡面走,這別墅算小的,進去是個客廳,傭人倒了茶過來。

    「今天我找許老師有事,沒想到伯父也一起來了。」他一個人也說得起來:「這樣,我帶許老師去看個東西,讓小王陪你聊會天吧……」

    我還沒說話,我爸開口了:

    「看什麼東西?」

    「一些錄像,是和李祝融有關的,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鄭野狐不懷好意地笑著。

    「爸,你先……」

    「我和你們一起看。」

    -

    父母就是這樣,有很多時候,你總是想瞞著他們,覺得他們沒必要知道,覺得說了只會徒增他們擔心。但是就在你以為瞞住了他們之後,他們卻什麼都知道。

    第74章

    鄭野狐笑盈盈地看著我。

    「爸,這是我和李祝融之間的事。」我知道光勸也沒用了,只能下保證:「等回去了,我把事情都說給你和媽聽。」

    我爸總算同意了。

    鄭野狐帶我進了書房,估計這房子他也不常用,裡面沒什麼東西。

    他把電腦打開,給我點開了一個文件。

    「這東西我不敢聽,怕小哲殺了我,還是你一個人聽吧。」他話是這樣說,卻一點怕的樣子都沒有,笑得狐狸一樣。

    「這是什麼東西?」

    「你不是讓小哲去看心理醫生嗎?」他勾著一邊嘴角,諷刺一樣對著我笑:「這就是啊。」

    「你竟然錄他和心理醫生的對話,你……」

    「別,我可沒聽過。這些東西,連心理醫生都沒聽過。要不是季野讓我幫忙監視他家小情兒,我也錄不到這些。」他擺著手往後退,順手拉上門:「你就留在這聽個夠吧,許老師。」

    -

    開頭是很安靜的。

    要不是聽到翻書頁的聲音,我還以為沒人。

    開門的聲音。

    熟悉的腳步聲,就算再輕微,我也聽得出是誰。

    「你來了?坐吧。」

    翻書頁的聲音。

    「今天過得怎麼樣?」鄭野狐沒錄到完整的,顯然這心理醫生和李祝融已經認識了。

    「還好。」李祝融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

    「你想說什麼嗎?」

    「不想。」

    「好吧……這是你今天的藥,還是不要嗎?」

    沒有答應,離開的腳步聲。

    翻書頁的聲音之後,沒有了聲音。

    鄭野狐曾經說過,有一種有聲控功能的錄音器,用於監聽,在錄到的聲音分貝低於某個值的時候,會停止錄音。

    -

    短暫的安靜之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腳步聲。

    「你也要一杯嗎?我只有咖啡。」

    「不用。」他的聲音比上一次情緒高了一點。

    「剛從軍區回來?」這醫生聲音不急不緩的,讓人很安心:「怎麼不留在鄭家吃飯?」

    「我回家吃。」

    「聽說你那位很會做菜?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吃到?」

    「季野做的菜也不錯。」

    那醫生沉默了一下,然後問:「今天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

    「那,再見了,藥還是不要嗎?」

    仍然是離開的腳步聲。

    又是一段沉默。

    -

    開門的聲音,倒水,坐下來,翻紙張的聲音,過了很久,李祝融推門進來,腳步聲。

    「早上好,」醫生語氣輕快:「這兩天怎麼沒來?」

    「有事。」坐下來的聲音。

    「心情不好?」

    李祝融沒有回答他。

    過了很久,他忽然問醫生:「你覺得是過程重要還是結果重要?」

    醫生笑了起來。

    「結果重要。」醫生頓了一頓:「但是人總是喜歡追問過程,因為結果已經擺在這裡,改變不了。但是有些人接受不了,不甘心,就只能去追問過程,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讓自己死心接受事實。」

    李祝融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解釋,但是你那位需要一個解釋。」醫生似乎在椅子上變換了一下坐姿:「我有個建議,如果你對著我說不出來的話,你可以找一間安靜的屋子,像這間這樣的,先說給自己聽,想像那個人站在你對面聽你說。如果你覺得習慣了,再去說給他聽。」

    「我不想告訴他。」

    醫生似乎合上了什麼東西。

    「把這藥吃了吧,這會讓你放鬆,說得比較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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