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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沒有區別的。
十年,他都沒有來找我,這就是事實。
其餘的,都是包裹在真相外面的東西,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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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書店裡呆了兩個小時,跟著我的人站在店外。
進來一個客人,裝作看書,往我手裡遞了張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寥寥幾個字。
「蒙肅已經傷愈。好好治療,祝一切平安。」
這是兩句話。
一句,是說蒙肅的傷已經好了。
一句,是要我好好治病,祝我平安。
字跡有點眼熟,但顯然不是蒙肅。字跡清俊,很有楷書功底,顯然也不是那個洋鬼子謝爾頓。
我不知道是誰。
我只隱隱知道,這些天,李祝融這樣提防著,不讓我出門,可能是有人想要告訴我什麼話。看這紙條,那人也不像對我有著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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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容易就過去了。
離手術還有兩天的時候,我搬進醫院。
李祝融總是喜歡特殊化,我的病房在五樓,落地窗,明亮寬敞,木地板,米色窗簾,米黃色的真皮沙發,一室兩廳的格局----是他在我決定在C城治病之後,就收拾出來的,東西全是嶄新的。
他手筆很大,北京來了兩個醫生,博雅會診的有兩個,圍著我一個病人轉,佑棲被他氣得笑了起來:「醫盲,拿醫生當護士用。」
搬進來的晚上會診,四個醫生圍著我坐成一團,李祝融插不進來,沉著臉站在一邊。他當慣了上位者,不用刻意發怒,臉色一變,威壓就出來了。
佑棲開玩笑:「許煦,我們像不像古代的太醫,就差有個人在旁邊說『出了岔子,朕就誅你們九族』了!」
他說完之後,那個博雅的醫生禁不住笑了。北京來的兩個大概是軍區出來的,李家的積威太深,想笑又不敢笑。
手術方案早就完成了,佑棲拿來給李祝融過目,我先還以為要開一個很大的刀口,結果佑棲說做的全胸腔鏡手術,只要在胸上開一個小孔,再開一個3、4厘米的切口。佑棲甚至撩起我衣服跟我比劃大致的位置。
我還沒來得及仔細聽他解說,他就被李祝融抓著衣服拖開了。
一米九的青年一臉陰沉:「別在這危言聳聽,一個小手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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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不是小手術。
佑棲不瞞我,他說過,手術本身並不危險,危險的是,這不是普通的病,這是癌。
肺癌早期治癒的先例不少,但是,手術切除病灶之後,癌細胞轉移了的,也不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肯定不得不住在醫院裡,化療,吃昂貴的中藥,忌口,吃著寡淡的菜,病懨懨地活著。
李祝融是準備長期留在這裡陪我治病的,這一點從他給病房裝的視訊設備就看得出來----他準備了一間房,做他的書房,裡面不僅有可以供視頻會議的地方、有放資料的保險柜,甚至有一個可以開十人會議的會議桌。
他的保鏢,還有袁海,都住了進來。
我對他這架勢很不習慣,連帶著對他把床安置在我床邊上的行為很是不解----我又不是沒有護士,而且他這種給人連倒水都不會管溫度的人,也很難真正地「照顧」我。
他還不慡了:「我就不懂,為什麼不能要分開睡!」
「因為我是在住院,不是在家裡,你見過哪個開刀的病人和別人睡一張床的?」我艱難地給他解釋:「而且我做了手術,傷口不能碰,萬一你睡覺壓到我怎麼辦?」
「我睡覺很老實。」他一臉倨傲:「都是你自己睡著睡著鑽到我懷裡來。」
我對他的血口噴人很無語。
「總之聽醫生的就沒錯。」我懶得和他多說,我算是看清楚了,他這種人,一般想做的事直接就做了,和我爭論,多半是為了逗我玩。
「那個姓林的就是公報私仇。」他忿忿不平:「你還非得把命交到他手上,庸醫!」
我充耳不聞,只管看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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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的那天晚上,我睡不著。
我倒不是怕手術失敗,失敗不失敗,都得等術後檢查結果出來。
我就是那種,考試的時候不緊張,出成績的時候緊張的人。
我睡不著,是因為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了。
他躺旁邊床上,眼睛帶著點亮地看著我。
他這人很奇葩,從我認識他開始,他一天不會睡得超過六個小時,卻有著怪物一樣的精力,而且,他的字典里,好像沒有「狀態」這兩個字,不管他是暴怒,還是傷心(當然這狀況我沒怎麼見過),都不影響他的判斷能力和智商。
但是這些天,他上床的時間和我是一樣的。
真是奇怪,過了那麼多年,他的眼睛竟然沒怎麼變,仍然是這樣的目光灼灼。
這讓我想起當年他十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剛剛發生關係----因為鄭野狐的那杯酒。我又痛又怕,防他像防狼一樣的,他還想表示誠意,經常抱著客房的被子跑到我床邊上打地鋪,半夜我睡到糊塗的時候再爬上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次虧,偏偏記吃不記打。
也是他那時候太擅長耍賴了,十六歲的混血少年,皮膚雪白,眼睛墨藍,那樣漂亮,目光灼灼看著你,一臉期待,拒絕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我想得太入神,竟然笑了起來。
「老師笑什麼?」
「我想起了以前你打地鋪的時候。」
他也笑了起來。
笑完了,伸手過來,摸我的臉。
我們的床離得很近----佑棲見到的時候被氣笑了,說:「沒見過這樣陪床的,你們乾脆拼到一起好了。」
他親了我一口。
「睡吧,老師明天還要手術呢。」
第59章
手術訂在上午九點半。
我說錯了,我不是不怕考試的人,而是不怕普通考試的人。
我怕手術。
我從八點被叫起來,心裡一直慌,更要命的是,李祝融竟然也很浮躁。
他浮躁時候的表現,就是比平常沉默穩重----就好像他生氣的時候反而會冷笑一樣。
我和他說話,問他:「要是癌細胞轉移了怎麼辦?」
「不會的。」
「要是轉移了呢?」
「沒有要是。」
過了一會我又問他:「肺癌可以活幾年?」
他靠在落地窗前面,雙手插在褲袋裡,嚴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告訴我:「老師,你並不是癌症,你做個手術就會好的。」
那你剛剛和我討論癌細胞轉移是在開玩笑嗎?
「小哲,要是我死了,我父母那邊怎麼辦?你會找人假扮我嗎?」
他走了過來。
彼時是上午八點三十分,他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然後告訴我:「老師,我告訴你一句話,我絕不會讓你死,不管是什麼病。你要是覺得不放心,我現在就帶你回北京做手術。」
他眼睛墨藍,眼神懾人。
「那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就先弄死所有害死你的人,再弄死和你有關的人,姓沈的,姓林的,姓蒙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勾著唇角:「就算為了這個,老師也得好好活著。」
「沒人害我。」我告訴他:「如果一定要說怪誰的話,只能怪我自己。」
他笑了起來。
「老師到現在還在維護我。」他站了起來,抱住了我:「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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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四十五的時候,佑棲來看我。
「別緊張,小手術而已,睡一覺就過去了。」他安慰我:「是我主刀,你不要怕。」
「我沒有在怕,只是腦子裡有點亂。」
「別想太多。」佑棲拍了拍我肩膀:「想說什麼就說,你是病人,別帶著顧慮上手術台。」
九點十分的時候,護士帶我去消毒。
換了衣服,躺在車上,被推進手術室。他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帶著袁海,站在手術室門外,朝我揮了揮手,慘白燈光照在他雕塑一樣漂亮的臉上,像是電影的特寫畫面。
無影燈很亮,我卻一直覺得冷。
麻醉師過來給我做麻醉,佑棲說過,這是氣管麻醉,是要插管的。
身份確定之後,麻醉師準備動手。
我閉上眼睛不看。
真是瘋魔了,眼前浮光掠影的,竟然全是我們那些當年。
某種情緒在一瞬間膨脹到極致。
我竟然會覺得後悔。
我有一件事沒有做,我知道。
如果現在不做,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手術室仍然是一樣的冷,燈仍然是一樣的亮。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聽見另外一個許煦在說話。
他說:「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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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們二十分鐘。」佑棲口罩外面露一雙細長眼睛:「二十分鐘之後手術照常進行。」
就算他只露眼睛,我也看得出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被推出來。
袁海嚇了一跳,李祝融倒是鎮定。
「手術為什麼不進行?出了什麼事?」
佑棲和他解釋。
我被推進旁邊空置的病房----我不得不再一次懷疑佑棲另有圖謀。
「我要問你一句話,以後也許沒機會問,你也沒機會答。」
「老師,先去做手術,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說。」
「我要是病好了,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我平靜地告訴他。
他站在那裡,身材筆挺修長,臉也無可挑剔。我穿著手術服,一臉病容。
「我知道老師想問什麼……」
「那你就回答我。」我懶得和他敷衍:「這十年,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如果說,十年前的那場背叛是被逼無奈,如果說,你連生了兒子都是有苦衷,如果說,你是真的,從十年前開始,就愛著我,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不能等手術後了。
我沒有時間了。
「老師知道我不會回答……」他臉色沉得駭人。
「你還不明白嗎,小哲。」我看著他:「手術之後,我要是好了,我不會問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在一起。要是不好,這個問題也沒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