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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盒子裡剩下的照片,大部分是這裡那裡的風景,少部分,是他那時候的照片。
那時候他不過十五六歲,已經一米七多,頭髮染了回來,墨黑,皮膚白皙,五官還沒有完全長開,仍然可以看見當年第一次見面時候的驚艷痕跡。漂亮眼睛,高挺鼻樑,精緻的一張臉,表情卻總是很桀驁,像刺蝟,看起來就不好惹。
翻老照片,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
因為現下狼藉不堪,因為我們已經回不去當年。
最後翻到一張,和第一張一樣,是鄭野狐給我們拍的,不過是偷拍。
那時候,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四個人,他、我、鄭野狐、還有林尉,去一個避暑山莊玩。
那個山莊裡,種了很多合歡花,太陽很大,滿樹獨特的粉色花。
照片裡,我坐在樹下打瞌睡,頭垂著。他睡在地上,頭枕著我的腿,抬起手來,用手指碰我的臉。照片裡可以看見他的側臉,他是笑著的。
那時候的他,還沒有學會無懈可擊的偽裝,還不會說「能力決定一切」,那時候的他,還會告訴我:老師,我有點擔心。
那時候的我,還有一腔熱血,還敢說「我就是不願意,你能拿我怎麼辦」,那時候的我,什麼話都會和他說。
那時候的我們,大概是相愛的。即使爭吵,互相傷害,即使說出再多的狠話,犯下再大的錯,轉頭還是可以貼心貼肺地擁抱。
那是最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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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哲。」
「嗯?」
「你後悔嗎?」
「從不。」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他伸手過來,捏住我下巴,湊過來,真心誠意地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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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小哲,你也許不後悔,但是你害怕。
因為這三天來,你都沒有讓你離開他視線。
因為我關節痛到咬牙的時候,你握著我的手,也在發抖。
因為我痛到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在悄無聲息地吻我。
因為,還有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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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第49章
大晴天,還是大晴天。
上午去小麼家裡吃飯,十點鐘就醒了,想起沒有適合出門的衣服,李祝融看我坐在床上發呆,問我怎麼不起床。
我說,不知道穿什麼好。
他把衣櫃門推開,占據整面牆的衣櫃,有一半是我的,各種質地精良的西裝,襯衫,毛衣,還有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皮鞋。
他給我選了一件米色襯衫,透明的袖扣,配一條咖啡色的褲子,需要繫鞋帶的深棕色鞋子,站在那裡看我換衣服,眼神高深莫測。末了,在我肩膀上拍一下,翹著嘴角笑道:「老師還是穿淺色的好看。」
禮尚往來,他要求我幫他打領帶的時候,我也不得不幫他打了。
他太高,我太久沒打過領帶,有點吃力,他笑我:「老師,踮起腳會輕鬆一點。」
我默不作聲,把領帶用力一拉,他被迫把頭遞了下來。
不管什麼人,在被扼住要害的時候,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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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貅自立得很,不過四五歲,走路完全不理大人,也許是天氣太好,也許是李祝融鮮少帶他一起出門,小閻王興奮得不行。小區有一片糙坪快枯死了,大概是噴灌的龍頭壞了,從別的地方拉了水管來澆水。李貅總是不停去踩那水管,狠狠地用腳跺。
「李貅,別踩了,你腿上都濺了泥點了。」我叫他,他不聽,還朝我扮個鬼臉,我只好搬出李祝融:「你牽住他,別亂跑。」
李祝融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抓住了李貅手臂,李貅絲毫不受干擾,整個人把身體都拗過去,死活不肯放過那水管。
「你別抓手臂,抓手腕。」我怕李貅的小胳膊被李祝融掰折斷了。
李祝融很不耐煩地拽住了李貅手腕。
從我的方向看過去,倒不像父子,而像是誰抓住了闖進自己院子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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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被稱之為「家」的話,那應該是小麼和夏宸的家。
有些人,天生就帶著一些溫暖的屬性,像是光源,能夠呆在他身邊的人,都會被照顧得很好。
小麼就被照顧得不錯。
林佑棲是快十一點的時候才到的。
夏宸在廚房準備中飯,李貅和陸嘉明在花園裡玩,林佑棲不能吸菸,閒得無聊,提議打麻將。
但是,缺了一個人。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林佑棲,他從來不怵於招惹李祝融,大大咧咧招呼他:「我們三缺一,你湊一個不?」
李祝融皺著眉頭問:「玩什麼?」
「麻將。」林佑棲激將法用得巧妙:「你會玩嗎?」
「知道,但沒玩過。」李祝融解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玩多大?」
林佑棲笑得眼彎彎:「不玩大了,100塊起。」
這是要把李祝融當肥羊宰了。
但他看錯李祝融了。
論玩牌的話,當年我們幾個人玩牌,鄭野狐偷牌、出假牌,打暗號,夏知非做算術公式一樣記牌,機關算盡,但是沒人能玩得過李祝融。
何況,麻將這種國粹,更是北京那些「夫人」消遣時間的一大法寶,李祝融家裡人多,李祝融就算看都看會了。
排座位的時候,李祝融讓我坐在他下家。
這是最安全的位置。
坐他上家的小麼,辛辛苦苦算來算去,還是給他餵了不少牌。坐他對家的林佑棲,快聽胡的牌了,猶豫要打哪一張,盯著李祝融臉色看端倪,結果什麼都看不出來----李祝融現在喜怒完全不形於色,這種小賭,完全不會讓他失態。反倒是李祝融聽胡的時候,眯細了一雙鳳眼,在我們臉上掃來掃去,看得人心慌。
我坐他下家,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給我餵了不少牌,算起來,我竟然比小麼和林佑棲還胡得多。
小麼被夏宸慣得不行,連著放了幾炮,差點掀桌,怒斥我和李祝融:「你們兩個合起來玩我們!李祝融你故意餵牌給許煦胡……」
「是嗎?」李祝融雙手十指交叉,笑著看他:「那我還是自己胡好了。」
小麼氣得梗住,要求和我換位置。
換了位置之後,他再也沒胡過。李祝融促狹他,小麼四六八筒在手,左思右想,打了八筒,李祝融立馬就碰了,打七筒給他。小麼恨得連明槓都忘記槓了,我想,要不是打不過李祝融,他很可能把麻將砸在李祝融臉上。
打了一個小時左右,小麼輸了不少,林佑棲採取游擊政策,避開了李祝融的鋒芒,倒是沒輸多少。
打完了,我和林佑棲收牌,小麼瞪著李祝融,李祝融故意在那一張張數錢,數完了,把錢疊一疊,塞到我褲袋裡。
「你又沒帶錢包出來?」這是他老毛病了。
「你……你空手套白狼!」小麼仇恨地看著他。
「誰說我沒帶錢?」李祝融翹著唇角笑:「我錢包在上衣口袋裡,不過你沒本事讓我掏出來。」
小麼氣得發抖。
我把錢從褲袋裡掏出來,把他錢包從西裝口袋裡弄出來,把錢放進去,小麼看見了,得意地挑釁他:「看吧,許煦不稀罕你的錢。」
「我的就是老師的,老師換個地方放而已。」李祝融很悠然。
「得了吧,許煦才不跟你是一家,你這種自大狂,控制欲旺盛,誰挨著你誰倒霉。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等著吧,許煦遲早甩了你回學校搞物理去。」小麼說完,還不忘求證我,拉著我肩膀問:「我說的對吧。」
「老師現在不是呆在我身邊嗎。」李祝融系上袖扣,站了起來:「倒是你,怕是這個月工資都輸掉了吧。」
小麼還要說話,我捏了他手腕一把,讓他不要說了。
雖然,我不知道是小麼那一句話觸到他逆鱗。但是,擺弄自己袖扣的動作,絕對是他已經動怒的時候才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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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前,陸嘉明乖乖跑去洗手了,說李貅還在花園玩,我只好去花園裡看看。
遠遠就看到那小孩,蹲在一排剛長出來的薔薇花籬面前,不知道在幹什麼。
不管是多飛揚跋扈的小孩,其實遠了看,都是那么小那麼矮,遠不到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年紀。
只是,他的脾性,總是容易給人一種「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覺。這樣的小孩,其實是最吃虧的。
李貅穿著牛仔的背帶褲,有點像馬里奧,褲子一邊一個大口袋,棕色頭髮,在陽光下,莫名地顯得柔順。
走近了才發現,他用一根樹枝在逗地上的螳螂。那螳螂細長腿,被他一撥就倒下去了,掙扎著爬起來,又被他掃倒了。他雖然小,力度卻把握得好,不讓螳螂受傷,也決不讓他爬起來。一旦螳螂不動了,他就戳兩下,讓螳螂繼續爬。
這么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耐心和殘忍,而且玩了這麼久,他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
「吃飯了。」我輕聲叫他。
他不為所動,繼續用樹枝掃那螳螂。
「別玩了,放它走吧。」我伸手拍了拍李貅肩膀:「去吃飯吧,陸嘉明在等你呢。」
「好。」他低低地答應了一聲,然後,把樹枝插進了螳螂的腹部,那螳螂被他釘在了地上。
他站起來,朝我伸出手來,臉上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棕色髮絲和澄澈的藍眼睛,在陽光下,顯得無比耀眼純淨。
我握了握拳。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我只是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小小的手,雖然因為泥巴而髒兮兮的,但和任何一個小孩,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即使他的性格再惡劣,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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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衣服誰給你穿的?」
我蹲在衛生間裡,給李貅洗手。
他安分地任由我往他手上塗肥皂,偏著頭看了我一會,才慢慢回答:「我自己穿的。」
「你喜歡背帶褲?」我試了一下水溫,把他手沖乾淨,用毛巾擦乾了。
「我喜歡口袋。」他把手伸進背帶褲的口袋裡,掏出許多東西:一個生鏽的螺絲釘,一個特別薄的摩托羅拉手機,一個掌上遊戲機,還有一把錢和一隻蝸牛殼。
摸出這些東西之後,他的手上又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