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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躲到路邊,站在那裡讓它先過,等了半天沒有反應,用手擋住眼睛往後面看,那輛車也停在那裡。完全看不清車裡的人,只看見一團刺眼白光,應該是一輛黑色的車。

    我不再等了,繼續沿著斜坡往前走,燈光照在我背上,在斜坡上拖出一個奇長無比的影子。那輛車悄無聲息地跟在我後面,沒有催促,沒有喇叭,至始至終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走到坡上,前面隱約傳來大學外面夜市的喧譁,也有了燈光。

    我走了一段路,再回頭看,那輛車停在了坡頂,沒有再跟著我。仍然亮著刺眼的燈,不可接近,一言不發。

    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很多年之後,我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那輛車。

    有些人,就像是永遠開著刺眼的燈,不讓你靠近,也從不發出聲音,也許你會有機會接觸到那燈光下的一面,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刺痛了眼睛,無奈地敗走。

    -

    我沒想到,我急匆匆地趕回去,還來不及質問林佑棲,就被人揍了一拳。

    揍我的是小麼,他給我開的門。

    半年多不見,他胖了一點,下巴不像以前一樣可以戳人,氣色也好了,顯然是被夏宸把身體養好了----這點從他揍我那一拳就看得出來。

    「你個混蛋,老流氓!」陸教授大聲控訴著我:「你鬼鬼祟祟跑到北京去!還裝死!還跑去美國!你以為你在拍電影嗎?你看你這一身乾巴樣子,把骨頭拆散了都沒二兩肉,你還敢上山下海地折騰,你還瞞著我和李祝融那人渣搞到一起……」

    我被他按在沙發上大聲批判,伸手向正靠在門框上看好戲的林佑棲求饒:「快,搭把手把他弄走,我快被壓死了……」

    和盛怒的陸教授講道理是完全不可行的,如果你說自己是對的,他會慷慨激昂嫉惡如仇地反駁你。如果你承認自己錯了,他也會不依不饒,把你欺負個夠本。

    好在林佑棲真怕他把我拆散了,抱著他腰把他拖開了。我才能逃到廚房做飯,剛淘好米,就聽見他在外面捶門,大罵我是個老混蛋,說我狼心狗肺,沒把他當朋友。

    我拿他沒辦法,簡直是頭疼,還好剛才趁亂把他身上的手機順了下來,可以打電話給夏宸讓他把這幼稚的傢伙帶回去。

    夏宸大概是在陪小孩子看電影,手機一接通就聽見很優美的背景音樂,然後音樂聲音小下來,估計是他從影音室出來了。

    「夏宸,我是許煦。」我也沒必要在他面前自稱老師,直截了當地問他:「你什麼時候來接小麼回去?」

    夏宸笑得開心。

    「許老師頭疼了?」

    「非常頭疼。」我揉著太陽穴:「你為什麼要讓小麼知道我回來了呢?我記得我沒掛過你的科吧……」

    「是林老師傳的消息。」夏宸乾脆利落地把林佑棲抖落了出來:「順便提醒你一下,許老師,我覺得林老師在搞一個計劃,是圍繞你策劃的。」

    「不管他,林佑棲就喜歡玩這些……關鍵是小麼什麼時候回去?」

    「老師走的時候和我說後天下午才能回來。不過許老師願意聽我幾句話的話,我明天早上就可以讓老師回家。」

    「什麼話?」我警覺地問。

    我可不會忘記,這個十九歲的青年,是李祝融最器重的表弟,比家人還親近一點,因緣際會,他又一直在讀書,我竟然沒有見過他,不然也不會讓他鑽了小麼的空子。

    我印象中,夏宸比李祝融可冷靜得多。

    「許老師,今天我說這些話,你也許會覺得,我又是一個說客。但是我只是想告訴你,」青年聲音溫和,娓娓道來:「我哥是我認識的人裡面,唯一一個會為了得到某樣東西而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甚至可以為此改變人生計劃的人,他從不計算事情值不值得,只決定要不要做。他不會放棄,不會暫停,不管最後事情怎樣偏離軌道,怎樣狼狽不可收場,他也絕不會放手。」

    「許老師,你在北京呆過,你該知道我們幾家的狀況。你當初認識我哥的時候,他只有十四歲。你這半年也許會覺得他和以前相比變了很多,簡直像一個陌生人,讓你害怕。但是你也會發現我二叔和鄭野狐幾乎沒有變多少,你知道的,他們兩家沒有別的繼承人,而我哥家裡的狀況你應該清楚。這世上沒有不需要代價的事,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勤奮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有時候必須犧牲掉某些東西。許老師,你可以不贊同現在的李祝融,也可以反駁他,甚至離開他,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鄙夷他。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因為不懂而稱呼他為怪胎,但是你不可以。」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具煽動力,我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

    「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知道的。」夏宸淡淡說道:「他愛你。」

    第39章 宣言

    第二天一大早,天大概剛亮的樣子,被小麼狠拍房門叫醒。

    「你快出來!廚房要炸掉了!流氓要毒死我們!」

    我被他吵得不得安生,鑽進被子裡想再睡一會,但是熱得睡不著,只能爬起來。

    熹微晨光里,林佑棲穿著一件白襯衫,挽著袖子,很嚴肅地站在流理台前面煎雞蛋,他手裡甚至還拿著一支煙,吸了幾口,面無表情地把焦了的雞蛋從鍋裡面倒進垃圾桶,彈了彈菸灰,又磕了一隻雞蛋。

    「你煎雞蛋都不倒油的嗎?」我整個人都是鬆散的,準備去洗漱,實在看不下去,指點他一下。

    林佑棲皺著眉看著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軟化起來。

    「好吧,我來煎。」我無奈地說。

    他毫不猶豫地移交了平底鍋的控制權。

    「我要吃糖心蛋,瘦肉粥,還有涼拌海帶絲。」他站在一邊悠閒吩咐道。

    「我要吃魚粉,還有辣牛肉醬,辣椒油沒有就算了。」我還來不及回答林佑棲,一邊的小麼已經嚷了起來。

    他們臉上一副「我好餓但是我還是要吃一頓這麼難搞的早餐」的表情,坦蕩得讓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商量好了叫我起床做早餐的。

    「蒙肅,你要吃什麼?」我沒有接他們的話,問正從衛生間出來的蒙肅。

    「和你一樣就行。」

    -

    被小麼逼問一上午,事無巨細全部問到。蒙肅行事風格還是有點西式,不喜歡觸及或被觸及隱私。拿了一本帶來的書在陽台上看,小麼抓著我不停逼問,最後得出結論:李祝融果然是一個十足十的人渣。

    下午夏宸來接小麼,說嘉明在上幼兒園。下次帶他來看我,小麼很不慡他沒把嘉明帶來,冷著一張臉。在那生了一會悶氣,最後還是乖乖跟著他走了。

    第二天早上,去學校轉了檔案來,我讓蒙肅先回去,說我等下還有事。

    蒙肅竟然也不問我有什麼事,自己把車開回去了。我從學校出來,坐公交去李祝融在C城的工廠。

    他手上握著一個重工製造企業,在全國數一數二,很早前,我就開始在報紙上看到關於他的報導,一般出現在一些市級城市吸引重工企業落戶的新聞上。他那個特立獨行的名字出現在一堆輝煌的頭銜之後,竟然也顯得不那麼奇怪了。

    他確實是和火神祝融一樣的性格,雖然他喜怒不寫在臉上,但是他和祝融一樣,都能逼得人用頭去撞山。

    -

    接待我的是研究室的人,這樣事關國家命脈的企業,科研人員絕不會比重點科學研究所差。

    我不是機械製造專業,但學物理的人本來就是百事通過,既然我們要學艱深晦澀的高等數學,也能在化學領域插上一手,還引導了每一次動力革命,那去弄一下機械,也沒什麼問題。

    當初讀書的時候,我和黃晞兩個人是最擅長搗鼓東西的,那一屆班裡只有一個女生,所以是班花,她和黃晞提了一句,說實驗室沒有圓頭玻璃棒了。黃晞打了雞血一樣,拉上我,在寢室用酒精燈燒了十多根玻璃棒給她。

    這次回去,聽說那女孩子的孩子都已經四五歲了。

    不知道遠在美國的黃晞有時候會不會偶然想起,當年他為了一個女孩子燒了一整夜玻璃棒的那些日子?

    -

    因為反正呆不長,我沒帶檔案過來。他們問我要體檢報告,我只好敷衍一下。

    新辦公室很明亮,不是格子間,而是一間一間三面是磨砂玻璃的小辦公室,中間就是會議桌,我剛在辦公室坐下來,研究室的組長就過來叫我,臉上神色稍複雜:「七樓。」

    辦公樓總共七層樓。拿最高的一整層當辦公室向來是李祝融的行事風格。

    「說我沒空。」我認真地把空文件夾一個個碼起來。

    組長一臉為難地走了,大概十分鐘之後,又進來了:「有……有人帶你去參觀……」

    站在走廊上等著我的人,身形修長,黑色西裝,夾著一支煙,眼睛眯得狹長,像一隻慵懶的豹子。

    「走,先帶你去吃飯,再去到處看看。」他輕車熟路招呼我,伸手來碰我肩膀。

    我本能地彈開了。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是來工作的。我不想和你碰面,我希望這一個月你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他冷笑了一聲。我知道我的話讓他覺得受到了冒犯。

    「你跑到我公司里來工作,卻說不想見我?」他倨傲地翹起嘴角:「跟我認輸有那麼難嗎?」

    「我想你誤會了。」我耐心反駁他:「我來這裡工作是因為鄭野狐,他威脅我。」

    「他威脅你?」他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又露出了那種驕傲神情:「這是個好藉口。你是因為狐狸威脅你才回來的……老師,我威脅你的時候你怎麼沒回來呢?」

    「你喜歡我,而鄭野狐不是」我簡短解釋:「所以我怕他的威脅。」

    如果我沒看錯,那一瞬間他眼裡是有驚訝的。

    「他威脅我,所以我來了。但是我不想見你,所以請你讓開。」我索性一次性說出來:「你也許不習慣,因為我很少和你說『不』。但以後你可能要慢慢習慣了,因為我現在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墨藍色的眼睛裡寫滿了難以置信,簡直要燒起來。

    我站在那裡,靜靜地和他對峙著。有個員工想要進辦公室,被這架勢嚇了一跳,又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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