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可是,我卻很感激羅秦。
我一直逃避的那個問題,我避而不談的那個小孩,那個小孩的母親,還有他李祝融沒有和我在一起卻也沒有來尋找我的十年時間,都因為羅秦的一句話得以解釋。
他說:「許煦,你高估了自己。李祝融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親人而已。」
「是這樣嗎?小哲?」我偏著頭問他:「你只要一個和你親近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好是你的小孩,只要他真心真意地對你好,和你親近。你就不需要我了?」
他蹲在地上,一米九的身形蹲起來也不顯佝僂,他似乎在發抖。
我一直懷疑,他有某種心理疾病,強迫症,或者心理上的暴力傾向,然而大部分時候,他那么正常,像是一個過分冷酷的正常人。
我想我可能要失望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失望很多次了。
那年在R大的校長室,我那樣失望,後來,也沒事了。這十年裡,我一直在失望,不也好好地活著。
再碰到他,不過是再失望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什麼都不懂……」他的聲音沙啞著,像是壓抑著太多東西,他幾乎是在喃喃地說:「你該死的什麼都不懂!隨便一個人就能弄死你,你什麼都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呢……」我閉上眼睛,企圖抑制某種滾燙的液體:「你什麼都不和我說,你要我怎麼懂?」
「我不能說!」他蹲在地上,像一隻被拋棄的大狗一樣。抬起臉看著我,他的眼神讓我困惑,那裡面有太多東西。
我心口劇烈地抽疼起來。
「算了」,心裡有個聲音這樣說: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這個人,我曾經喜歡到半夜睡不著覺,我怎麼捨得他難過?
可是他為什麼就捨得我難過?
我們又是什麼時候,走到了這地步?
「跟我道歉吧,小哲。」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把臉別到一邊:「說對不起,然後回去吧……」
他站了起來,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的表情有點慌亂,我猜他會道歉,但是他沒有。
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我只聽見模糊不清的幾個字。
「我……」
「什麼?」
「你他媽的給老子從那鬼地方下來!」他憤怒地大吼:「老子剛剛說了我愛你!」
------------------------------------------------------------------------------------
曾經,鄭野狐和林尉打架,夏知非笑他,說:「一句我愛你就可以解決的事,搞得這麼難看。」
所以說,我羨慕陸非夏。
第25章
在我遲疑的時候,眼前忽然撲上來一個陰影,我本能地往後面一躲,被他伸手揪住衣領,從圍欄上狠狠地拽了下來,按在地上。
「你瘋了嗎!你這個混蛋!」他啞著聲音對我怒吼著,高高揚起拳頭,滿臉的憤怒。
我本能地閉上眼睛,只聽見耳邊一聲悶響,本來以為會落在我臉上的拳頭卻遲遲沒有揮下來。
我睜開眼睛看,先看見的是他因為懸心而蒼白的臉,從臉頰到眼尾,都蔓延著憤怒的紅色,他咬著牙,瞪著我。連眼睛都是通紅的。
我聞到了血腥味。
本來要砸在我臉上的那一拳,砸在了水泥地面上,骨節上的皮肉都綻開來,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涌。而他只是瞪著我,咬緊了牙關,一句話不說。
我被這樣的他嚇到了。剛想說話,就被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狠狠地抱住我,力度大得讓我胸腔都開始缺氧。
我看不到他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嚇壞了。
-
我們站在三樓的門口。
門框兩側,貼著我爸寫的春聯,紅紙的邊緣已經褪了點色,黑色的字像一隻隻眼睛,安靜地看著我。
我眼睛有點熱。
「給我一支煙。」
虛弱的煙霧升起來,從喉管到肺部,一路服帖下去,煙糙是讓人安心的的好東西。
吸完一支煙,在粗糙牆面上按滅,他兩手都提著東西,忽然側過頭來,在我臉上啄了一下。
「老師,敲門吧。」
死刑犯等待上絞刑架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我現在就是什麼樣子。
開門的是我媽。
她這兩年又瘦了一點,頭髮從兩鬢開始白了,硬扎扎的,大概想到有客人要來,也沒穿圍裙,穿著我上次回家沈宛宜給她買的一件玫紅色的外套,像是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來接待我們一樣。
「回來了?」
「回來了。」我低著頭往門裡走,不敢看她的眼睛:「姆媽,我爸呢?」
「在書房裡。」她侷促地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李祝融,大概也沒想到他會是個混血兒,又這麼高這麼漂亮,搓了搓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祝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阿姨好。」
「哎,哎。」我媽連連應著,把他往裡面讓,她是那種最善良的中國婦女,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是她口口聲聲罵著的「夭壽仔」,只要有禮有節地笑著,她也狠不下心趕他出去。
「東西放在沙發上吧,先坐一下,我去泡茶。你們吃了飯過來的吧?」我媽團團轉著,蹲在櫥櫃旁邊找茶葉,用塑料外殼的熱水瓶里的水泡茶,我爸喜歡喝普洱,家裡放的都是普洱茶。
我過去幫她拿杯子,低聲問她:「姆媽,我爸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你還說,」我媽嘆口氣:「你爸中飯也沒有吃,你去勸勸他。醫生說他血糖低,不吃飯總不行。」
我回頭看看,書房的門緊閉著,李祝融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地觀察四周,大概以為我在看他,端正了神色,正襟危坐。
我不敢放他單獨和我媽在一起----其實我壓根就不該讓他進門,但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泡了茶來,李祝融眼睛不著痕跡地在茶杯邊緣掃了一眼,確認這並不是新杯子也不是一次性杯子之後,抿了抿唇,然後一言不發地端起了那杯茶。他家裡喜歡裝成,不說話的時候,確實挺能糊弄人的。
「你和我媽說說話,我去看下我爸。」
-
我小時候很喜歡我爸的書房。
我喜歡厚厚的書,最好是硬殼的,紙張光滑,淡黃色,用手指撥著書頁邊緣的時候還能發出響聲。
我敲門:「爸,我回來了。」
門裡面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我又敲了下門:「爸,你開下門,我是許煦。」
門打開了一條fèng,我爸躲在眼睛後面,警覺地看著我,發現確實是我之後把門拉開了點:「進來吧。」
我知道了,我爸在生我媽的氣。
我爸從小就縱容著我,讀書的事從來不強求,他脾氣其實很好,別家的爸爸打兒子,他從來不打我,由著我胡鬧。他的學生說,我小的時候,我媽上班沒時間,我爸就帶我去上課,他坐在講台旁邊,讓學生做練習。我就像猴子一樣在他身上亂爬,踩得他西裝褲上全是腳印,他也一點都不生氣。
我爸一輩子都是個讀書人,人情世故一點不懂,他不會罵人,更不會打人,只會和人生悶氣。而且他生氣經常弄錯對象。有時候明明是我做的錯事,他卻要怪到傳遞消息的我媽身上。書房就是他的根據地,他一生氣就進書房,看一天書,餓極了就去學校食堂打飯吃,反正他對飯菜的味道無所謂。
他半年沒見我,也不噓寒微暖,又回到了自己的書桌邊,我湊過去看,他在演算帶電粒子在勻強磁場中的公式,算到一半,抬起頭來看著我,問:「是(Eq-Mg)/M?」
「是的。」
他露出了一絲笑容,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皺著眉頭,低頭在那演算。
我清晰地看見他已經漸漸花白的頭髮,他握著鉛筆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但是他的態度始終虔誠得像一個小學生在完成第一份家庭作業。他握筆的姿勢不對,手指攥著鉛筆尖附近,坐姿也不對,整個人都伏在書桌上,偶爾咳上兩聲。
「爸,我們出去吃飯吧,」我低聲叫他:「這個回來再算吧。」
「我不去吃飯。」他嚴肅地搖了搖頭:「我不和那個人一起吃飯。我今天不吃飯!」
他說的是李祝融。
「還是出去吃一點吧,他還幫我安排進了R大的研究所,不見客人總歸是不對的。」我胡亂地騙他。
我爸皺起了眉頭,抬起頭來,透過他的眼睛審視著我:「他幫了你?」
「是啊。我現在在R大研究所的A組上班,正準備做一個315的課題。」我撒著謊。
我爸的眉頭擰了起來,嚴厲地說:「你不要欠他人情,他不是好人。以前他說假話,害得你退學,和這種人不能交朋友。你讓他回去,我不和他一起吃飯……」
如果可以,我何嘗想委屈你們笑臉對他?
說到底,不過是我自己無能罷了。
-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為難,我爸竟然答應了出來吃飯。
我走在他後面,關了書房的燈,我前面的這個頭髮花白的清瘦老人,他是我的至親家人,但我卻不能孝順他們,讓他們安心度過晚年。
李祝融坐在客廳里,看見我爸出來,連忙站了起來,叫了聲:「伯父。」
他這樣恭敬,倒是出乎我意料。
他這種人,其實是從小嚴苛家教長大,所以禮數最為周全。關鍵只在於,他願不願意把一個人尊為長輩。
一般來說,一個人第一眼見到李祝融,很難一下反應過來的,他相貌生得太好,氣質也和常人不同,再禮貌,眼睛裡也是藏著一點高傲的。加上異於常人的身高,不管在哪裡都會被別人多看上幾眼。
但是我爸對人皮相真是遲鈍到可以,只是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自顧自地拿了一本書看。
「燉雞好像要好了,我去關下火。」我媽找個理由走開了。
我看李祝融沒有要和我爸搭話的意思,心裡稍微定了下來,走到廚房去幫我媽做飯去了。我爸對一個人印象定下來之後就很難改,倒是我媽好像是生氣了。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廚房的流理台上放著許多蔬菜,還有一盆用料酒和鹽醃好的魚,我媽做菜喜歡咸香麻辣,是地道的香菜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