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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像我,窮書生一個,滿腦子公式定理。我能說清楚宇宙起源,看穿每一個人的身體構成,說出他們每一個動作的力學原理。但是我要做的,卻是給一個我壓根不想有交涉的人祝壽,說祝老爺子福壽綿長,松鶴百年。
李老爺子很和藹地笑了,李祝融的堂姐在旁邊,端了一盤紅包過來,李老爺子拿了一個給我。李祝融在背後看著我,目光灼灼。
小客廳的那堆女客,不知道在說什麼,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的手在發抖。
眼前的這個人,我很清楚,是他的一句話,讓我從R大退學,讓我猥褻學生的名聲傳揚開,父母蒙羞,自己沒有立足之處。但是我不能把紅包摔在他臉上,我還要接過來。
文人說得輕巧,自古艱難唯一死,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是比死更艱難的。
活著忍受,比死,更需要勇氣。
我爸今年六十歲,清瘦,滿頭白髮,我媽今年五十三,喜歡去樓下的鄭老師家裡打麻將。他們只有我一個兒子,就算在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死。
但是活著,又能怎樣呢?不過是被李祝融關著,他有很多套房子,我可以一套一套住過去,北海不錯,玉淵潭也還好……
連說一個「不」字的權力也沒有,他有那麼多花樣迭出的威脅,父母,朋友,乃至我自己,都可以成為被他挾持的本錢。
他說他喜歡我,可是他做了什麼呢?他說他十年前身不由己,可是他十年後做了什麼呢?
十年裡,我從未想過,要是我沒遇到他就好了。
但是,現在,我忽然這樣想了。
-
整個下午,我一直呆在臥室里。
天很快暗下來,我沒有開燈,在床上坐了一會,覺得累了,就趴在床上睡了。
醒來是因為聽到李祝融進來的聲音,他和袁海在說話。
「老師睡了?」
「剛睡。」袁海替他開了門,停頓了一下,又加上一句:「許老師晚上沒吃東西。」
李祝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袁海退了出去,帶上了門,房間裡又暗了下來。
我聽見他在解領帶的聲音,西裝外套被扔到地上,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直接倒在了床上。
「我要緩一下,」他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忽然把手臂搭在了我身上。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大概不知道我已經醒了,躺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忽然勾著我肩膀,用對於一個喝醉的人來說很輕的動作把我慢慢扳了過去。
我閉著眼睛,竭力裝成一個已經睡熟的人。
嘴上忽然被有點涼的東西碰了一下,帶著點酒味。
他親了我一口。
「老師,你知道嗎,夏知非他羨慕我,」他聲音裡帶著醉酒特有的輕快和笑意,雙手捧著我的臉,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我比他聰明。」
我對夏知非的愛人,略知一二。他叫陸非夏,印象中,他身體十分虛弱,不能沾菸酒,也不能吃辛辣食物,連出來吹個風都會出事。但是聽人說過,他並不是生下來就這樣的,他以前甚至是個特種兵,還去越南出過任務。
我曾經見過陸非夏一面。
是在我大二那年夏天的下午,李祝融和鄭野狐去玩野外she擊對戰,路過夏知非家,順便叫他。有個很漂亮的青年站在糙坪上澆花,穿著一身迷彩衣服,聽見我們的聲音,他驚訝地轉過頭來,那張臉讓人驚艷到失神。
他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我知道夏知非為什麼羨慕李祝融。
他在我臉上摸了幾下,又躺了一會兒,期間偶爾發出一兩聲輕笑聲,認識他這麼多年,除了剛在一起那段時間,我難得看見他這樣開心。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過去的時候,他卻忽然伸手撐住床,緩緩坐了起來。
我知道,他要去洗澡。
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有自制力的一個人。
他沒有潔癖,而且今天他身上也不髒,但是他就是一定要去洗澡,因為他不能容忍自己失去自制力的人。他從不縱容自己,不管遇到什麼事,他總是克制自己,做出最理智最冷靜的選擇。不管引誘他的是柔軟舒適的床鋪,還是別的事情。
他自製得近乎自虐。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曾經心疼他,後來發現他壓根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和同情,他比我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驕傲,水火不侵,油鹽不進。
浴室里傳來輕微的水聲,這間黑暗的臥室,像極了十年前,李老爺子剛剛和我們攤牌的那晚上。
我忽然很累。
他說,夏知非羨慕他。
可是,他不知道,我羨慕陸非夏。
第23章
三月十四,我還是比李祝融晚起。
「老師今天和我們出去玩吧。」早餐桌上,李祝融忽然這樣說。
「去哪?」我用勺子攪拌著滾燙的粥,明明宿醉的是他,我的太陽穴附近卻在隱隱地作痛。
「去玩槍。鄭野狐和夏知非都去,還有小宸。」他用修長手指抵著自己額頭,思考了一下,說:「老師,昨天小宸說有事要和你說。」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小麼擔心我罷了,小麼是和李祝融交鋒過的,我說我現在過得好,他也不會信。
「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給我爸過生日。你不放心的話,就讓袁海陪我回去好了。」
他把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不是說了我和老師一起回去嗎?」
我抬起眼睛看他,他氣定神閒地喝著咖啡,漂亮到近乎完美的側臉,頭髮都梳到腦後,髮根也是墨黑色。
「我想,我還是一個人回去吧。」我斟酌著詞句:「我爸他年紀也大了……」
「老師直接說他們不樂意看見我不就行了?」他把咖啡碟子一推,黑色的咖啡濺出來,落在雪白桌布上,格外刺眼。
我簡直是忍無可忍了,現在是大清早,李家人大都還睡著,客人都住在別的房子裡,傭人不會多嘴,連著幾天被木偶一樣擺弄,為了他的面子委曲求全,最後他竟然連我唯一的一個要求都不答應。
「你也知道他們不樂意見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人樂意見的事嗎?」我把勺子一扔,站了起來,粉白色的瓷碗側翻過來,粥都倒在了桌上,沿著桌沿滴下來。
我只覺得胸腔里像有一團岩漿在翻滾著,燒得我心臟上火辣辣地疼,我怕自己再在他身邊呆下去會說出更過分的話來,激怒了他。索性推開椅子,想要跑到外面去。
「你想去哪裡!」他一把攥住我手腕,力度大得像要把我骨頭都捏碎,我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他橫眉怒目地逼問我:「你就知道跑嗎!」
「是又怎樣!」我對吼過去:「總比你這種只知道強迫別人的混蛋好!」
最終還是罵出來了。
他臉上的怒意十分明顯,咬住了牙,似乎想要揍我一頓,但漸漸地,他竟然平靜了下來,墨藍色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讓我毛骨悚然的笑意。
「袁海,過來!」
一直在旁邊小心翼翼觀戰的袁海趕緊走了過來。
他把我朝袁海一扔,用一種近乎氣定神閒的語氣說:「你替我看著他,我去換件衣服,順便打個電話給鄭野狐,說我不去玩槍了。」
袁海小心地問他:「那安排的車子……」
「還是那輛車,讓李宏準備些禮品,十分鐘之後我們出發,飛去C城,」他已經走到樓梯上,忽然站住,翹起唇角,朝我開心地笑道:「我要帶老師去拜見一下我的岳父大人。」
-
「醒了?」
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李祝融的臉,從仰視的角度看,他的眼睛是那種近乎黑色的墨藍。
我的頭很暈,倒是不怎麼痛了,頭下枕的東西比沙發硬一點,原來我睡在他腿上。
我記憶里最後一個鏡頭,是袁海為難地看著對著他大吼大叫的我,然後我手腕上一痛,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想到這裡,我整個像被蠍子蟄了一樣,從他腿上彈了起來。
他輕而易舉地按住了我。
「老師,不要激動。」他眯細了狹長眼睛,不知道按了什麼按鈕,車窗里透進來的陽光竟然明亮了很多,他手指在車窗上點了點:「你看,我們已經快到了。」
我劇烈地掙紮起來,被他按住,我滿心的憤怒,張嘴要咬他,被他用手握住了下巴,卡住我牙關,低頭吻了下來。
我只恨不能咬斷他的舌頭。
他順利地讓我瀕臨窒息,然後,氣定神閒地道:「老師既然說我以前是在強迫老師,那我就真的來強迫一回好了。怎麼,老師不喜歡?」
我躺在那裡,握緊了拳頭,滿心裡都是絕望,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他明明掌握了全部的主動,本該志得意滿,卻好像有點疲倦般,靠在車窗上,一隻手插在頭髮里,越發顯得膚色慘白。
窗外的風景,飛一樣掠過,有什麼東西在不可挽回地逃走,而我已經無力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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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手機。」大概是因為情緒,我的聲音啞著。
「老師要手機幹什麼?」他明知故問地看著我。
我別開了眼睛。
「我給我媽打一個電話,告訴她一下。」我感到指甲扎進掌心裡的痛:「我爸身體不好,我怕他太激動……」
「老師不我的生氣了嗎?」他的手放下來,撫摸著我頭髮,大概是覺得我很溫馴,又摸到了我臉上。
我忍耐著自己跳起來給他一拳的衝動,用我能發出來的最平靜的聲音說:「我錯了。我不該和你吵架,你把手機給我吧。」
「老師不生氣了就好。」他用指尖在我臉頰上輕劃著名。一直在副駕駛座上聽著我們對話的袁海連忙把手機遞了過來。他接過來,交到我手裡。
他甚至還笑著說:「老師不是要告我的狀吧。」
我沒有說話,拿著手機,爬到了座位的另一邊,蜷在那裡撥通了我媽的手機。
響了三聲,電話被接通了,我聽見那邊有高壓鍋噴氣的聲音,我甚至可以想像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急忙忙地接起電話的神態。
「姆媽,」剛一開腔,鼻子就猛地酸起來,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連忙掐了自己兩把,壓低了聲音說道:「姆媽,我是煦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