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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癱在沙發里,因為缺氧而眼花著,我知道他正在看著我,他的眼神像是有溫度一樣,讓我心臟都抽疼起來。

    我說不出話,我也沒什麼什麼話要和他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神軟化了下來。像是收起了爪子的猛虎,有著比貓還柔軟的腳掌。

    他俯身下來,伸手摸著我頸側,在我耳邊輕聲說話。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委屈,就像他還是十年前那個跋扈卻愛在我面前耍賴的少年一樣,他說:「老師,你知道嗎,今天是你第一次打我呢。」

    第21章

    他沒說錯,我以前,確實是從來沒有打過他。

    哪怕是他那時候犯了最嚴重的錯誤,我都沒有動過手。

    晚上做了個夢,夢見十年前在北京的時候,一個昏暗的房間裡,只開著床頭燈,被壓在下面的是個很瘦很蒼白的青年,聲音發著抖,帶著哭音喃喃著:「你騙我……你太壞了……」

    壓在他身上的少年,身形修長,一邊急切地親吻著他,一邊誘哄:「老師,等一下,等一下你就不疼了。」

    那是他十六歲生日的晚上,我給他做了蛋糕,還逃了課給他來過生日。我以為我的禮物是最好的,結果鄭野狐志得意滿地說,他保證小哲一輩子也沒收到過這麼好的禮物。

    然後我被鄭野狐灌了幾杯酒,醒來之後已經躺在臥室里,身上壓著剛剛成年的李祝融。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以為我那天晚上沒有力氣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後來才從羅秦那裡知道,是鄭野狐給我弄了一種迷幻藥,這種藥一般是在美國的夜店裡用來迷jian的。

    就算是那時候,我也沒有打過他。

    大概是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吧。

    -

    第二次從夢裡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躺下來。

    他是沒有顧及別人習慣的人,不管過了多少年,他都是這樣的。

    我閉著眼睛裝睡,被他一把摟住肩膀,把我整個人拗過去,扳到他懷裡。每晚的這個時候,我都會無奈地發現,原來他已經長成一個強健青年,他身上的肌肉並不誇張卻很硬,就算安靜的躺著,也像一隻慵懶的豹子,帶著讓人不安的侵略性。

    大概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體溫比我燙。我經常睡到半夜熱得醒過來,發現自己被他用被子裹成一團,滿頭大汗。他經常用手臂箍著我的腰,不能硬扳,他警覺性高,一扳就醒。我只能小心地把手和腳都伸到被子外面,整個人睡成一個「C」型。

    但是今天晚上我不是熱醒的。

    我隱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勉強睡了一會,意識卻越來越清醒,把眼睛睜開一條fèng,發現他站在那個全玻璃結構的陽台上打電話。外面已經有隱隱的晨曦了。

    「……這些事不用你管,你年紀大了,好好養老,別管這些事。」他難得展示他特有的溫情。

    和他打電話的顯然是李老爺

    子,老人家起得早。當然,也可能是我讓李老爺子寢食難安。

    當年李老爺子和我說過,他說:「別說你是個男的,就是個能生兒子的女人,也進不了我家門。」

    李祝融是他一手教出的接班人,是他李家的家主,自然值得最好的。我這種人,在他李家人的價值觀里,就是一個窮酸讀書人。肯定配不上他家的李祝融。

    那邊李老爺子似乎在咆哮,因為李祝融把手機移開了點,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從褲子裡拿了一個煙盒出來,給自己倒了一隻煙,也沒有點,就拿在手上玩。

    他們的電話又繼續了幾分鐘,然後李祝融掛了電話,打給了鄭野狐。

    他和鄭野狐說話的語氣,我一聽就能聽出來。

    「喂,死了沒?」

    那邊鄭野狐大概在抱怨什麼。

    「滾起來,有正事,別和個女人一樣磨磨唧唧的。」李祝融不客氣地說完,點著了煙,大概是不想煙味飄進來,把陽台的門關上了。

    我幾乎聽不到他們在商量什麼事,過了一會,又睡過去了。

    -

    我雖然知道李祝融是說一不二的人,卻也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要跟我一起回去。

    三月十二,我們又吵了一架,吵完了,他讓袁海拿了件大衣來,讓我跟他一起出門。

    北京的春天確實是到了,外面的沙塵暴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李祝融的車掛的是軍牌,從北海一路開到李家老宅,外面空氣里有許多浮塵。但也沒有報導里的那麼嚴重。李家老宅里鬱鬱蔥蔥的都是植物,空氣品質倒是不錯。

    我對這個地方,本能地有點畏懼。

    姓吳的老管家,當年是跟著李家從南方上來的,他對李老爺子言聽計從,鄭野狐和我說過,大概是因為混血的緣故,李祝融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比所有世交家的小孩都好看。他小時候,李老爺子罰他餓著站在書房裡,不許吃晚飯。監督他的僕人經常都忍不住給他弄吃的,只有這個吳管家狠得下心餓他。

    雖然還沒到生日,李家也聚集了不少從遠方趕來賀壽的人,吳管家出門迎李祝融,說李老爺子在陪舅老爺下棋。

    李祝融臉上冷冷的,也沒有說什麼,只讓他們把帶來的東西提進去。

    我以為他會直接把我關在臥室里,結果他竟然帶我

    去見李老爺子。

    雖然是春天了,客廳里的暖氣還是開得很足,李家的親戚都在客廳里。他那幾個讓人驚艷的堂妹,懦弱但精於玩樂的大哥,還有那個在人前和他母慈子孝的母親,都圍坐在沙發旁邊,看李老爺子下棋。

    我們還沒進去,吳管家先去李老爺子耳邊說了一聲,旁邊的人也聽到了,都抬頭往門口看。

    李老爺子的臉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就沉了下來。

    袁海帶著笑走了上去,他手裡提著不少禮物,先上去一陣活絡地分發禮物,換來不少回應,十分熱鬧。李祝融趁機把我拖了進去。

    他甚至還有恃無恐地向他那幾個堂妹介紹:「這就是許煦。」

    我幾乎被各色目光打成篩子,李老爺子的眼睛在他攬著我腰的手上繞了一下,咳嗽了一聲,說話的聲音就都安靜了下來。

    「這次我做生日,沒準備大辦。幾個家裡人聚一聚就行,我不喜歡讓不相干的外人來攪合……」

    這已經不是暗諷了,這是明著來的。

    我腰上的手臂忽然緊了起來,李祝融挑了挑眉毛,把我往他懷裡攬了攬,冷冷地說:「老師是我的家眷,不是外人。」

    第22章

    三月十三,是李祝融的爺爺過生日。

    我整天躲在臥室里,看我帶來的一本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於熬到了三月十三的正午。

    李老爺子雖然說了不大辦,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八十大壽,兒孫滿堂,怎麼可能不大肆操辦?從早上開始,李家就熱鬧得很,來客絡繹不絕,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遠遠聽到小客廳里的女客一陣喧譁,原來是鄭野狐來了。

    我壓根不想去見這些人,當年能和他們在一起說笑,是因為覺得他們是李祝融的朋友。現在我和李祝融的關係都這樣狼狽,用什麼身份去見他們?

    午飯本來準備在樓上吃,但是李祝融讓袁海上樓來叫我。袁海用開玩笑一樣的口吻說:「李老爺子剛剛說,來者都是客,樓上的客人怕是看不上李家的人,所以連下來跟壽星公敬杯酒都不肯。」

    他這話是當著人前說起來的,削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李祝融的面子。

    畢竟,一天之前,李祝融還言辭鑿鑿地說我是他的家人。現在這個「家人」,連跟他爺爺祝壽都不願意。

    要是李祝融不開心,頭一個不好過的人,就是我。

    要是平時,我也不在乎什麼好過不好過,反正日子已經被過成這樣了,怎樣過不是過呢?但是現在卻不行,因為我爸的生日,他要是不高興了,我的境況會比現在糟糕十倍。

    「和李老爺子說,我感冒了,怕傳染給客人,所以一直沒有下樓。本來是準備給老爺子祝壽的,但是兩手空空,沒拿禮物,不好意思去討酒喝,既然老爺子發話了,我馬上就下去給老爺子賠罪……」

    想也知道,李老爺子說完那句看似玩笑卻很重的話之後,旁邊的人一定是噤了聲,半天才有人開著玩笑把話題引開。現在氣氛應該都還是僵的,袁海雖然性格冷靜,但是跟著李祝融這麼多年了,把我的話修飾一下當玩笑話說出來,旁邊的人一定會識相地跟著笑,李老爺子不能削李祝融的面子削得太狠,也會笑起來,於是一片其樂融融。

    這些勾心鬥角,一句話轉十個彎才說出來的功夫,是在這些大家族裡長大的人必須學會的。我雖然不會,但是看了這麼久,也能依樣畫葫蘆說幾句。

    -

    李老爺子坐在客廳里,旁邊是幾個老人,我都認識。

    夏李鄭三家,夏知非爺爺和父親都死得早,是意外,他小時候過過一段苦日子。夏宸那一脈我只聽說,沒見過。在C城只覺得夏宸有點眼熟,我只見過夏知非兩三面,所以沒把夏宸認出來。

    李家喜歡自詡為,其實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手腕狠,他們家的人,一點謙謙君子的蘊藉都沒有,不過博學多才是一定的,李祝融當年十三歲就能看法文原著,我的論文,他對照著參考文獻,竟然能看懂大半,都是被李老爺子那鐵血手腕教出來的。

    鄭家人很洋氣,觀念開放,和其他人比起來,鄭野狐和林尉幾乎沒吃什麼苦頭。鄭野狐他媽很厲害,現在他家是她媽做主,一個女人,從政,還坐到那麼高的位置,實在是件難得的事。鄭野狐雖然平時瘋瘋癲癲的,但是他骨子裡有一股狠絕,當年他以為林尉在南方出事,一晚上肅清了半個城市,結果林尉只是出了點小意外而已。

    這幾家人,我都不喜歡。

    大概是由於我爸的緣故,我從小就覺得那些把時間浪費在權力爭鬥和勾心鬥角的人,都是看不透而已。人活一世,只有一個胃,一天吃一點飯就夠,只有一個身體,有一個伴侶,有片瓦可以安身就夠。人是要有信仰,有夢想的。喜歡旅遊,就去旅遊,喜歡開公司,就去開公司。喜歡搞物理,我就去搞物理,整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嫌錢不夠,人心不足,都是在浪費生命。

    但是事實給了我狠狠一巴掌。

    我自以為活得自在,做自己想做的工作,頗有成就。但是這些「浪費生命」的人,他們只要隨意一句話,就可以讓我萬劫不復。

    權力不一定可以成就他們自己的人生,卻可以毀了別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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