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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不想打給小麼,因為他會著急。

    林佑棲倒是清閒,接電話的時候,旁邊很安靜。我問他「C城天氣怎麼樣?」

    「好得很哪~」他拖著長音,愜意地回答。說完了,咕咚咕咚喝水。他為了減少吸菸對身體的損害,常年喝一種可以補充維生素的小麥汁。

    想也知道,春天的C城會是怎麼樣的。

    呆在C城的時候,我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這麼想念我那間並不寬敞的辦公室,想念在院子裡的桂花樹,和窗台上跳動的陽光。

    「怎麼?那混蛋對你不好?」佑棲大概是坐著把腳翹在了辦公桌上,愜意地嘆息了一聲:「不慡你就揍他嘛,你剛剛動過大手術,他難道還能還手?」

    我無奈:「揍不到。」

    「早讓你去體育部學跆拳道了,」佑棲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你看我班裡那幾個學了跆拳道的男生,一個個牛高馬大又耐操,多好!」

    學校里的醫學班,男生大多弱得跟雞仔一樣,每次上解剖課,搬屍體都是個重活,林佑棲於是選了幾個高大的男生,送去體育部學了半學期的跆拳道,回來之後,就成了他御用的「搬屍小分隊」,他還把那支小分隊借給別的班去用,兩百一次,沒錢免談。

    「不說這個了。你最近去看過小麼沒……」

    「要不怎麼說你天生的保姆命呢?那貨活得比你好多了,你操什麼閒心?」佑棲淡淡地說:「倒是沈宛宜最近有點事,俞錚的母親查出了膽結石,住在附一醫院,沈宛宜每天都是兩頭跑,我已經半個月沒看到她回自己家了……」

    和林佑棲隨便聊了一會兒,就到了半上午,我不想吃東西,就沒動早餐,喝了杯酸奶,發了一個小時的呆。

    快吃午飯的時候,袁海來了。

    李祝融讓袁海做的事,大部分還沒有涉及到企業核心,都是讓他處理一些私事,小到給李貅買玩具,大到操辦李老爺子的八十大壽。這私事其中就包括監督我。

    算算又是陰曆三月十一了,李老爺子是十三的生日

    。我之所以記這個日子記這麼清楚,是因為當年我從R大退學的時候正好是陰曆三月十四,李老爺子剛做完七十大壽。我和李祝融的事被他爺爺發現的時候,正好是三月十一,他讓李祝融帶我回李家大宅,然後攤牌。

    袁海提了些紅彤彤的東西過來,直接交給了保姆,我問他是什麼,他說是鄭野狐他媽送來的馬來西亞血燕窩,李祝融送一半去李家大宅給李老爺子,剩下的都提到了這裡,讓保姆每天給我燉一盅。

    我對這些寡淡無味的補品向來沒什麼好感,在C城,剛出院的時候,李祝融弄了奇奇怪怪的東西逼著我吃,也沒見身體好到哪裡去。

    趁著李祝融還沒回來,我把袁海叫到了書房。

    「我想出門一趟。」我直截了當地和他說:「三月十五我要回C城,我只要兩天就行。」

    那時候李祝融應該在李家大宅給李老爺子做壽,以前鄭野狐的爺爺做大壽就是連做三天,很是熱鬧,他們這些退休了的人不用忌諱什麼。

    「不行。」袁海臉上表情紋絲不動:「他不讓你離開北京。」

    「就一天也行。」我懇求他:「你不說,保姆不說,沒人會發現。」

    「保姆不可能不說。她是李家出來的人,威逼利誘都沒用。」袁海淡然地陳述完了理由,說:「我不想冒這個險。」

    我張了張嘴,想要再說點什麼,但卻已經無話可說。

    呆在李祝融身邊的人,一般有兩個結果,一個是學會並順從了他的價值觀,另一個結果就是圓潤地從他身邊滾開。

    袁海顯然是前者。

    對這個結果我並不是很意外,但是,當我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袁海在我背後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和他說?有些事本來沒有這麼複雜的。」

    -

    事實證明,袁海錯了。

    吃晚飯的時候,我和李祝融說這件事,我說:「我想回一趟C城。」

    他轉過臉來看著我。

    他是真正的鳳眼,眼尾上挑,墨藍色眼睛,一般的情況,他只要這樣安靜地看著一個人,就足以讓那個人亂了陣腳。

    我抿著唇,垂著眼睛看桌上的紋路,等著他說話。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把那盅燉燕窩往我面前一推:「你先把這個吃了。」

    <

    我咬著牙吃那盅燕窩,他已經吃完了飯,雙手十指交叉,支著下巴,眯著眼睛看我。

    「很難吃?」

    「……還好。」

    他忽然伸出手來,我本能地閃躲,沒躲開,他沒想到我會躲,眼神暗了一下。

    「這裡……」他在我眉心按了一下,我疑問地看著他,他翹起了唇角,解釋道:「你皺著眉頭。」

    我都沒察覺到,原來我一直是皺著眉頭的。

    我對這樣的他並不陌生。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甚至直到我從R大退學之前,他對我,其實都很好。

    要不然,像鄭野狐那種外表具有瘋癲般熱情內心卻比誰都涼薄的人,也不會對我這樣上心。

    我其實很明白,我在他心裡的分量。

    只是,人總是不容易滿足的。有了這樣,還想要那樣,有了喜歡,就想要愛。

    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可以不顧一切地站出來,而你不可以?

    為什麼我自己枯木死灰地過了十年,你卻可以結婚生子?你和那個女人結婚生子的時候,在你心裡,我又被放置在什麼地方呢?我們曾經有那麼大把大把的時間,我等著你,一直等著你,一直等到我自己都不敢再等下去了……

    而那個時候,你在哪裡?

    然而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當年那兩個小心翼翼地在一起的少年,他們脆弱得像一折就斷的蘆葦,但是他們相愛。他們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在一起,但是他們相愛。

    他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滿足的,他周末R大補課,只放半天假,卻也要坐半個小時的車趕過去見他,哪怕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哪怕是說幾句話,都是好的。因為他,連去那裡的公交車都比從那裡回來的公交車顯得可愛。

    那時候的許煦,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卻只能相對無言。

    現在的許煦和李祝融,坐在光明燦爛的房間裡,沒有路人的側目,沒有風言風語,沒有那個像烏雲一樣橫亘在我們頭上的李老爺子,我們都不再是任憑別人擺布、除了愛情一無所有的少年。

    當年阻擋我們的那些事,都不存在了。

    這是最好的季節,最好的房子,最好的夜晚。

    然而我們卻不能在一起了。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莫過於此。

    -

    「不行。」他坐在漂亮的歐式沙發里,身上藏青色西裝越發襯得他皮膚像瓷一樣白。

    早就料到的答案。

    「我三月十五必須回去。」我垂著眼睛,看著地毯上漂亮的花紋:「那天是我爸的生日,他六十歲。」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把眼睛抬起來。」他忽然說道。

    我抬起眼睛,看著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他的袖扣似乎是藍寶石的。

    然後那隻手忽然離開了扶手,有陰影當頭罩下來,他背著光站在我面前,專注地看著我。

    「老師為什麼不邀請我和你一起去呢?」

    我簡直有點反應不過來他說了什麼。

    我扶著扶手,想要站起來,卻被他按住了肩膀,修長手指從我頸側一直劃上來,我脊背上有點發涼,側著身想躲開,被他捏住了下巴,把我臉扳了起來,墨藍色眼睛一直看到我眼底:「老師,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不……不行。」我艱難地說完,用手推他,被他捏住手腕。他的神色似乎有點悲哀。

    「為什麼不行呢?」他皺著細長的眉毛,抿著唇,他身上似乎背負著沉重的東西,而我甚至不敢問他,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我了。你父母不願意見你,我可以把他們弄到北京來,讓他們住在這裡……」他似乎在陳述一個光明美好的未來,連嘴角都漸漸翹起來:「老師,你還在怕什麼呢?」

    「不行!」我瞪著他:「你不能這樣做!你瘋了嗎?他們是人,不是東西!你也想把他們關起來嗎!」

    「為什麼不能?」他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單純」眼神看著我:「這個世界上的事,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他們現在不能接受你,要是把他們關在北京,和你相處久了,總會軟化的……」

    「啪」的一聲脆響,連我自己的臉頰上都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痛。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我覺得受到了羞辱。

    他白皙的皮膚上,墳起幾道鮮紅的指痕,在那樣完美的側面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的臉被扇得偏向一邊,幾縷頭髮垂下

    來,讓他顯得無比哀傷。

    我聽見自己發著抖的聲音,我顫抖著問他:「你……你也是這樣想我的嗎?只要關著,關久了,總會軟化……」

    他笑了起來。

    薄薄的嘴唇翹起來,因為被咬破的嘴角而紅得刺目,他笑著偏過臉來,忽然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狠狠地吻我。

    帶著血腥味的吻,強勢得讓人窒息,他幾乎是在啃咬我的下唇,我嘴角忽然疼了一下,大概是被他咬破了,不知道是我的血還是他的血,讓我口腔里充滿了鐵鏽味……

    我聽見他冷冷的聲音,與我記憶里那個雖然跋扈卻會彎著眼睛對我笑的少年相去千里,他冷笑著說:「這個社會上,能力就是唯一的道理!老師,你還不承認嗎?你愛我愛得無可救藥,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呢?除了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是,我當年沒有和你一起跟我爺爺鬥爭到底、然後看著你被打斷腿,扔回C城。是我害你從R大退學,是我找了女人生了兒子,那又怎樣呢?現在我們可以在一起了,還有誰敢和我說一個不字?還有誰能拿你來威脅我?你要恨我也好,你要縮在你的殼裡也好,但是你現在就是和我李祝融在一起,你就是我的!這是天王老子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十年來,我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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