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齊景沒有搭理我。而是繼續耐心地哄林森:「林森,我們喝點水好不好,喝了你再睡覺……」
他一面
哄,一面按揉著林森的額側,林森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就著他的手,喝了一點水。
連我都看得出,林森的整張臉都是不正常的紅,臉上皮膚燒得滾燙,簡直是在發高燒。
林森喝了點水,似乎清醒了點,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喃喃道:「我不喝水,我想睡覺……」
「好,你先坐一會,等下就讓你睡覺,」齊景耐心哄著他,回頭對我說:「去切一片檸檬來,沒有檸檬,桔子也可以。」
等我切了檸檬過來的時候,林森已經靠在齊景的肩膀上,快睡著了。
齊景哄著他,把那片檸檬吞了。
不得不說,齊景騙人的功夫簡直一流,林森眼睛都睜不開,一臉信賴地問他:「齊景,你給我吃什麼?」
他把那片檸檬遞到林森唇邊,面不改色地說:「糖。」
林森很快就知道自己受騙了。
那片檸檬很酸,他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而且他醉得七葷八素,竟然抓著騙他吃檸檬的齊景訴苦:「齊景,好酸……」
「這糖是有點酸的。」齊景面不改色地騙著他:「你先含著,等會就甜了。」
林森醉得識人不清,皺著眉,乖乖地含著那片檸檬,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檸檬確實有效,不到五分鐘,林森臉上的紅色就褪了下去,齊景讓他平躺在沙發上,問我要了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
「讓他睡一會,三點去開會再叫他起來。」他這樣宣告了意外的圓滿解決。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算帳的時候到了。
-
他相信了是我讓林森喝的酒----其實不能說是相信,而是他自己早就認定了,是我讓林森喝的酒。
他沒有追究責任,也沒有說什麼責怪的話,他只是站在我們談話的臥室里,冷冷地警告道:「許煦,你是R大的前輩,我們就算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林森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你要是想給他使絆子,搶他的課題,就打錯主意了。別以為你上面有人護著,我就不敢動你,這樣的事,如果再發生一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第18章
在齊景把林森帶走之後,我把小白叫到了我臥室。
彼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太陽暖融融的,我這個房子沒有陽台,陽光從大開的窗戶照進來。我坐在床上,小白大概也知道我要說什麼,進來的時候帶上了門。
他站在我面前,十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坐著的我都高出一大截。
「你叫我幹什麼啊?」他站沒站相地斜在那裡,若無其事地啃一隻蘋果。
我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自己都有點不自在了,大睜著一雙貓眼問我:「你怎麼了?」
畢竟是小孩子,就算表面裝得若無其事,眼睛裡還是心虛的。
「你為什麼要設計林森?」我語氣嚴厲地問他。
他抿著嘴,沉默了。
這場面太熟悉,一樣的天才少年,骨子裡一樣的桀驁,他年紀還太小,幾乎不能分辨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要得到。但他又已經足夠成熟,成熟能夠設計這樣一場「意外」。
華教授當年教我,說「反常即妖」,人不能因為自己有比別人強的能力就為所欲為。聰明要用在正道上,平時勾心鬥角,能夠收到短時間的效用。其實還不如坐下來看幾本書來得實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人和人之間的鬥爭是無窮無盡的,人的頭腦不該用在這些鬥爭上。一個人,還是要有點信仰的。
華教授當年管教我的時候,幾乎是錙銖必較,小到我平時課業,大到我未來的研究方向,都不敢輕縱。他說:「你這個年紀,是決定你一輩子的時候。一個天才少年,沒人知道他日後會是一個犯罪高手,還是一個物理學教授。行差踏錯,都在一念之間。」
這些道理,我不能講給小白聽。
我是過來人,我很清楚他這個年紀心裡都在想什麼。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像是貝殼,他真正的內心都藏在堅硬的殼裡。你只能讓他自己從裡面打開,不能去硬撬,不然就會傷到裡面柔軟的心。
說起來矯情,但大致就是這麼個道理。這個年紀的孩子,其實是不怎麼分得出好歹的,順著他的就是好,違逆他的就是不好。
但是我要做的,是引導。
-
「去搬張椅子過來,坐在這。」
小白果然默默地搬了張椅子過來,垂著頭坐在我面前。
在這時候,他用的是當年我最擅長的那招----裝聽話。
「把蘋果吃了,別浪費。」
小白於是把蘋果吃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可憐兮兮。
「現在說,你為什麼要設計林森,你知道那個課題對他有多重要的!」我聲音嚴厲地問他。
他絞著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他手指長,據說這樣的孩子長得高。
「不說是嗎?」
「我不說你會把事實告訴齊景嗎?」他忽然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會。」我很淡定地告訴他:「我不會讓你被齊景記恨。」
畢竟是小孩子,一句話就讓他動容了。
「你不想要那個課題嗎?」他直接地問我:「你那幾天一直在看這方面的書,還從蒙肅那裡找了書來看。你一定看過923計劃,知道會有這樣一個課題。你做了這麼多準備,難道你現在不想要那個課題了?」
我有很多話,可以說。
我可以說:這是大人的事,你只是在A組學東西的小孩,你還不懂研究組之間的鬥爭。
我也可以正義凜然地說,林森拿到那個課題,我一點都不介意,我喜聞樂見,我高風亮節。
但是,我說的是:「小白,我很想要那個課題。」
我說:「但是小白,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要知道,以我現在的能力,根本做不了那個課題,就算搶過來,也不過是砸在手裡。而且,就算要搶課題,也不要用這樣的方法。我知道,如果你是給自己搶,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法,對不對?」
十六歲的白毓同學,默默地垂下了頭。
我知道,話說到這裡也該打止了。於是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肩膀,開玩笑道:「我倒是沒想到你竟然這樣為我著想,難道是因為吃了我做的飯,所以感動了?」
「你以為你是小當家嗎?」小白同學翻了個白眼,說道:「其實你剛來的時候,我也很討厭你。但是我現在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這句話聽過太多次。
我從來都是一個好人。
只是,這個世界上活得最累的,就是好人。
-
下午被小白拖去學校的網球場轉了轉。小白會打網球
,我不會打,坐在看台上看,小白和幾個男孩子在下面打雙打,汗水把頭髮弄得一縷一縷的,理科學校向來女生少,看台上竟然有不少女生。
我看不懂網球,只覺得他們跑來跑去的實在累,剛想和小白說一聲就回去,結果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是李祝融的電話。
「你在哪裡?」
「我在學校。」我看了一下表,下午三點半,是他回家的時間。
那邊沉默了一下,問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認識里的人里,若論把「口是心非」這一項絕技修煉到極致的人,一定是他李祝融。
明明只是一句「陪我說說話」就能解決的事,他一定要審犯人一樣把你審半天,然後在兩個人都無話可說的情況下掛電話。
也許是年紀大了,十年之後,再看他,很多事都漸漸可以理解了。
當然,也可能是真的淡了。
不在乎了,也就不會執意要一個答案了。
「我在體育館看別人打球。」
「……明天我帶你去打高爾夫。」
「我不會。」
「我教你。」
「我還是不去了。」我像一個老朋友一樣平靜地告訴他:「我明天要上班,沒時間。」
「你不想見我?」
「……」我知道他要不高興了。
「明天我讓袁海去接你,你自己願意來最好,不願意來的話,你以後也不要想出門了。其實你也不用上班了,我前天就已經給你學校的人打了電話,你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從學校搬出來吧。」他冷冷說道。
「你一定要這樣做嗎?」我看著自己攤在膝蓋上的手掌掌紋。
「我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直截了當地說:「要麼你自己來,要麼我讓袁海帶著人去把你弄過來。你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不要弄得這麼難堪。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在北海和玉淵潭的房子裡選一套,你願意住哪住哪,就是不能出去上班。」
「非法拘禁,是指以拘押、禁閉或者其他強制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我緩緩地說道,「非法拘禁罪侵犯的客體,是他人的身體自由權,所謂身體自由權,是指以身體的動靜舉止不受非法干預為內容的人格權……」
就算他不說話,我也可以想像,電話那邊,他是怎樣憤怒。
這世界真奇怪,明明做都做了,卻不許別人說。
「我改變主意了。」電話里,李祝融用前所未有的冷靜語氣冷冷說道:「你現在就收拾東西,我讓袁海去接你,立刻!馬上!」
我學了快十年的法,滿口自由權利,卻托李祝融的福,比誰更清楚地體會到那句在法律界流傳的名言----法律,只不過是有錢人的武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是林尉,至少,鄭野狐每次把他抓回去,自己臉上都要掛幾道彩。
可惜我不是林尉,我是個命無半兩重的讀書人,這世上最百無一用的,就是書生。
「在把我抓回去之前,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後院。李老爺子如果發現自己上午才趕走的人下午又回來了,只怕會氣得心臟病發。」到這時候,也只能妄想拿他爺爺來壓他了。
李祝融冷冷地笑了起來:「老師,你不用指望老爺子能管我,我現在已經不是十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