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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李老爺子駕到的時候我正在花園裡,忽然後面傳來不少人的腳步聲,我回頭就看見一個精神矍鑠的白髮老頭,穿著中山裝,個子很高,眼神複雜但嚴厲地看著我。

    他的眼神總結起來大概只有一句話:這個叫許煦的傢伙怎麼還沒死?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我死了,第一個放鞭炮的就是他。

    李老爺子自始至終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隻蟲子一樣,吩咐他旁邊跟著的人把我趕出去,袁海不在,李祝融放在別墅里的人也沒什麼主心骨,就讓他們把我趕出來了。

    李祝融的兒子,一直站在客廳,抱著手臂,平靜地看著我。

    這小孩是個人精,很喜歡記仇。當時在瑪莎莊園的時候我逗他玩,做了菜故意不叫他吃,後來哄了他一天他都不肯吃。

    他不喜歡我,但也不想我死。李家的人就是這一點強,他們很會權衡孰輕孰重,冷靜得簡直不像人。所以不擅長談感情。以前聽到鄭野狐講李老爺子的風流外史,說他和一個俄羅斯女人結了婚,不到三個月就把別人氣回去了。九個月之後,那女人托人給他送來一個小嬰兒,就是李祝融的父親。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還和他講道理,說他對李祝融的教育有問題,說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家庭,李祝融才會這樣冷漠……

    我囉里囉嗦說了一大堆,自以為自己是在擺事實講道理,能折服別人。結果不到半個月,我被R大勸退,副校長說:你騷擾自己家教的男學生,別人還是未成年,好在對方不準備追究法律責任了,只要你在全校張貼公告道歉,然後退學就行了。

    到那時候,我才明白,有些人,他不會和你講道理,因為他連話都懶得和你說。他只要一個事實砸下來,你就一敗塗地了。

    -

    我又回了R大,我回去的時候是上課時間,我的房子裡還很乾淨,我懶得搞衛生,直接趴在了床上。

    忽然想起來,沈宛宜曾經在電話里托我去看一看她當年的博士導師。

    接到沈宛宜的電話是在四月十號左右,那時候李祝融剛把手機還給我,不到半個小時就接到沈宛宜電話,被她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從我到了R大也不聯繫她一直罵到我現在才三十歲為什麼就頹得沒了人形,然後她問我在幹嘛,我說在看花。

    她當即就反應過來:「你現在和李祝融呆在一起?」

    我說沒呆在一起,我們住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說:「那是好事啊。」

    她和小麼對我和李祝融的事看法不同,小麼的觀點一直是要我死扛到底,她反而常常勸我看開點,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關鍵是享受現在。

    這次她又勸我,說:「許煦,你別鑽牛角尖。這世上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呢?兩個人都好好的,沒少胳膊少腿,就別瞎折騰了。湊在一起好好過吧。人一輩子就那麼點日子,能好好過一天是一天。有什麼比人活著更重要你。他也活著,你也活著,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逞什麼強呢,李祝融找到你之前,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在C大呆了十年,去後山看過一次花嗎?」

    她是南方人,然而在俞錚死了很多年之後,她開始不自覺地模仿俞錚用北方人的語氣說話,我也不清楚是為什麼。

    她說:「你去問問林佑棲,要是他能和你換一換處境,他少活十年都願意。」

    她的話,我最終還是沒能聽進去。

    我想,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是比活著重要的。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你活著我也活著所以我們就在一起的故事。

    就好像,總有一個人,你曾經愛他愛得可以去死,最終卻也不能陪他到白頭。

    第17章

    第一個發現我回來了的人,是小白。

    我回到R大的時候大概是上午,我在床上趴到中午,起來把地拖了,覺得有點餓,決定下樓去買菜。

    我是忽然被李祝融帶回家去的,家裡的東西都沒動,冰箱裡還有兩根蔫了的黃瓜。

    我拿了一根看起來不那麼蔫的,洗乾淨了,一邊吃著,一邊往樓下走。

    在四樓碰到小白,他穿得像個高中生,穿一件火紅的衛衣,胸前印著一隻憤怒的小鳥,手裡拿著兩串糖葫蘆,一邊吃一邊往樓上走,手上還拿著一個手機在玩。

    我先看見他,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停下來,等著他。

    他不出所料地被我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抓著我手臂,手裡的糖葫蘆在我衣服上亂蹭,大聲嚷嚷:「你怎麼不去找我玩啊!蒙肅不是幫你請了一個月假嗎?你怎麼就回來了!」

    我似乎聽到了某個重點:「蒙肅幫我請假?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愚人節過去第三天啊!蒙肅說要和你去看桃花,還說帶我去。結果我還沒醒他就偷偷走了!」他憤憤地說完,又問我:「你怎麼提前回來了,蒙肅呢?他不是也請了一個月假嗎?」

    蒙肅也請了假?

    我隱約記得,聽李祝融提過,說蒙肅回家搬救兵了,這麼說,他是知道蒙肅家裡的。能讓他這麼說,蒙肅的家境應該也很不錯。

    但是,我印象中,北京不管是商還是政,都沒有一個厲害的蒙家。

    那麼,蒙肅到底是去哪了?

    我問小白,他自己也一頭霧水,想了半天,告訴我:「我記得蒙肅每次從家裡回學校都是坐飛機的。」

    說了等於沒說,從天津到北京都可以坐飛機。

    看樣子他是指望不上了,我恨鐵不成鋼,從他手裡搶了一串糖葫蘆過來:「這個給我吃,你在哪買的。」

    小白向來大方,乖乖把糖葫蘆給我了,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坨用錫紙包好的巧克力,塞給我:「這個也給你吃。」

    我雖然不喜歡吃甜食,但還是有點感動。

    「小白,你吃中飯沒?」

    「沒呢。」穿著衛衣的少年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圓圓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友善的小動物。

    「跟我下去買菜,中飯在我這吃吧。」

    -

    小白是個嚴重偏食的孩子。

    在超市里,他只要看到肉類,不管是什麼肉,都兩眼放光,尤其對雞腿,火腿,肉丸子這些肉多的食物抗拒不能。對於蔬菜,他的反應簡直和林佑棲當年養的那隻哈士奇是一模一樣的,碰都不碰一下,只嗅兩口,就一臉鄙夷地走開了。

    說到林佑棲,其實他的生活能力不錯,大概是因為學醫,他養的動物大都不會死,還能安度晚年。我就差一點,養不活動物,只能種點花糙,獨善其身而已。

    至於小麼,那是一枝能把自己活生生餓死的奇葩。

    買完菜回來,小白尤憤憤然----他對我買的那幾棵白菜頗有微詞。其實我也不想買,但是老不吃蔬菜會牙齦痛。

    開門的時候,對門林森家的門剛好打開,林森從裡面走出來。

    在A組呆了這麼久,我也知道,組裡是分成兩個小集團的。小白和蒙肅關係好一點,那個心機重的齊景卻護著林森,組長王治獨善其身。我這些天的表現,他們肯定是把我划進蒙肅的小集團。

    但是,對於我來說,林森絕對不是一個普通同事那麼簡單。

    他是在R大,第一個做我的朋友的人。

    我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不管多熟悉一個地方,總會記得自己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時的感覺。就好像我現在都記得李祝融把我扔回R大那天,冷死人的早晨,連水泥地都凍得發白,高大的杉樹沉默地站在晨曦里,這世界冷漠得讓人絕望。

    我叫住了林森。

    「林森,你要出去買飯嗎?」

    他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點了點頭。

    「我正好買了菜,中午在我這邊吃吧。」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而是轉身進屋,就在我要以為他拒絕了時,他又從門裡走了出來,拿出一把德國Wüsthof的烏木柄削皮刀遞了過來,遞到我面前。

    好吧,中斷了許久的「物物交換」,又要開市了。

    -

    我做飯前吃了不少東西,肚子倒不是很餓,耐心做了一道紅燒魚,我做菜不喜歡勾芡,都是南方家常菜的口味,把紅辣椒和青椒切碎,蒜黃切段,薑絲蒜蓉熗鍋,放了自製的辣椒油,香味引得我自己都有點饞。

    用肉丸子和海帶芽做湯,用泡椒炒了一道雞雜,再炸了個雞腿,然後炒了白菜。我切辣椒的時候,辣到了手,拿了一杯冰水,把手泡在裡面。

    小白不知道從哪弄了兩瓶啤酒來,很江湖氣地給我和林森一人倒了一大杯,還嚷嚷著要乾杯,我看林森不像很能喝的樣子,讓他多吃點菜墊墊肚子再喝。但小白像打了雞血一樣,硬逼著林森喝了大半杯。

    果不其然,剛吃完飯,林森就靠在了沙發上,臉紅得像柿子一樣,打了兩個酒嗝。忽然喃喃地說起話來。我仔細一聽,發現他在用英文背牛頓的三大定律。

    小白一副闖了大禍的表情,雞腿也不啃了,揪著自己頭髮,碎碎念:「怎麼辦怎麼辦,齊景會殺了我的!我不想死啊!」

    我寬慰他:「沒事的,齊景不會知道,估計到了晚上,林森酒就醒了。」

    「你不知道,林森下午還要去和從上面下來考察的人講演課題,他今年上半年要做的課題就是地磁場活動,齊景做了不少工作才把這個課題落實的,啊啊啊,齊景會殺了我的!」

    我聽他呱啦呱啦說了一堆,只有一個感想----自作孽,不可活。

    知道林森下午要講演課題還硬拉著他喝酒,不是找死是什麼。

    畢竟是我請林森過來吃飯的,又是成年人,自然不能讓小白擔責任,我想了想,實在找不到別的解決辦法,朝小白伸出手:「把齊景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小白哀嚎一聲。

    -

    齊景動作快得很,接到我電話的時候他大概正在陪「上面下來的人」吃飯,聽我說了情況,他情緒平穩,沒有罵人,而是冷靜地說:「你們先放他平躺著,餵他喝點水,我馬上過來。」

    十分鐘後,我家的門被推開了。

    齊景穿著一身西裝,身形修長,臉龐俊美,但是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進門就脫了外套,在林森躺著的沙發旁邊蹲了下來,伸手托住他的頭,輕聲叫著他名字:「林森,林森,我是齊景,你先把眼睛睜開……」

    我讓小白去用冷水泡毛巾,自己給齊景遞了一杯水:「我們剛剛餵他喝水,他不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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