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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堅持地看著他:「我要回學校,現在,立刻,馬上。」

    早就知道,只要在我們兩個人都清醒的情況下,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會變成這樣。各執己見,誰也不會退讓一步。

    他站了起來。

    一米九的身高,還是很有壓迫感的,他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攥著拳頭才沒有被嚇得倒退,他臉色陰沉,這說明等著我的絕不是什麼好事。

    「我再說一遍,乖乖在這呆著,不要想著回你那個見鬼的學校!」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我強作鎮定地回答他:「我記得,你好像不是我的監護人吧?」

    他冷笑了起來。

    「既然我們都聽不懂對方說話,不如選個直接點的交流方法吧。」他伸手扣住我肩膀,手指順著脖頸慢滑到我下巴,是什麼意味已經不言而喻了。

    我躲開了他的手:「你瘋了!」

    「是嗎?」他嘴角噙著笑,然就湊了過來,最先碰到我臉頰的是他的鼻子,然後是混血兒光滑白皙的皮膚,最後才是帶著點涼意的嘴唇。

    我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他大概是從來沒想過我會打他,竟

    然一點防備也沒有,柔軟腹部被擊打的劇痛讓他怔了一瞬間,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簡直是有點茫然的。

    我抓住難得的機會,往房門跑。

    手抓上門把的瞬間,他一腳踹在了門上,伸手抓住我肩膀,把我扭轉過來,按在門上。

    「如果你不是傷號,我一定要揍你一頓。」他惡狠狠地說著,用拳頭示威地撞了撞我額角:「我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都是些什麼。」

    「裡面裝的都是回憶。」我淡然地回答他:「你不記得的回憶。」

    -

    被他扭送到飯廳之後,我從漆黑的吧檯檯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整個左臉都腫著,腫得整張臉都不對稱了。

    我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碗粥,然後問他:「現在我可以回學校了嗎?」

    他恢復了所謂的「風度」,氣定神閒地坐在我對面,墨藍襯衫,狐狸一樣的眼睛,即使聽到我要回去,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然後問我:「你真要回去?」

    「是的。」

    他翹起了唇角。

    「許煦,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矯情什麼。你明明還喜歡我。不是嗎?為什麼要裝出一副一秒都不願在我身邊待下去的樣子?如果你是在欲擒故縱……」

    「我有告訴過你嗎?」我說:「自負是這個世界上最噁心的事。」

    他臉色變了變,然後,唇角翹得更高了:「你是想要通過逃避我來證明什麼?證明你不喜歡我?」

    「我不想證明任何事,我只想離你遠遠的。」

    「偶爾口是心非很有趣,但是如果你想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的話,我會覺得你很可笑。」他露出譏誚表情:「我不知道當年的事讓你這麼耿耿於懷。」

    我想我和他真的事無法交流下去了。

    「你有心理缺陷,李祝融!」我告訴他:「你聽不懂任何人的話,你只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還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是你。你現在簡直是一隻鴕鳥。你現在是個失敗者,所以只能活在回憶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以為你是秦香蓮嗎?」他冷冷地說。

    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像繃緊的弦,尖銳得仿佛在玻璃上刮過。

    「我受不了你了。」我的聲音還在發抖,像剛剛哭過一樣,這讓我聲音顯得很滑稽:「我們不合適,你需要的是一個機器人。」

    「你哪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的手放在我後腦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試探。

    我喝了一口水,喉嚨很乾,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割我的喉嚨,但是我不得不說。

    「沒有人可以這樣生活。沒有尊嚴,沒有自我。被你罵,被你控制,隨傳隨到。不能有朋友,不能有隱私。我每做一件事,都要想你會不會允許。我每交一個朋友都要擔心他會不會被你弄死。我爸媽最擔心的事,就是我是不是又落到了你手裡。我喜歡男人,但你不是。我喜歡你,但你不喜歡我。你連兒子都生了,是的,我是喜歡你,所以你就這樣地辜負我?」

    我閉了閉眼睛,有某種滾燙液體在眼眶裡涌動,我久久地開不了口。

    最後,我說:

    「李祝融,我不騙你。我喜歡你,我許煦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喜歡一個人,我喜歡了你整整十四年。但是,但是我媽她和我說過,她生我的時候難產,生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喊啞了,差點死在醫院。所以,每次我想要犯賤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自己,我媽那麼辛苦地把我生下來,當做寶貝一樣養大,不是為了來給你這樣作踐的。」

    第16章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他是悲傷的。

    但是下一秒,他又變成了那個無懈可擊的李祝融,他用他一貫的倨傲語氣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其實,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只是我向你要的東西你給不了,而你又不肯放我走,所以才裝作什麼都聽不懂。

    只是我太可笑,直到這個時候,還在竭力地想讓他「聽懂」。

    我說:「小哲,我大概沒有和你說過我爸媽的故事。」

    「我爸,一輩子都在學物理,他脾氣很怪,別人在乎的事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事,卻是說一不二的。我媽一輩子都在遷就他。我爸也遷就我媽,我媽不喜歡煙味,他就不在家裡吸菸。過年的時候,我們爺倆都蹲在樓梯里吸菸。他們也吵架,也會整個月整個月的不說話。但是他們也這麼過來了。」

    我說:「小哲,兩個人相處,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以前遇到事的時候,我總是想,我遷就你一點,再退讓一點,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但是,我不是聖人。我也會累的。我也會想,為什麼你不能退讓一點,哪怕一點也好啊?我一直等,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等到。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要是我能立刻死了就好了……」我閉了閉眼睛,喉嚨里像是梗著一團棉花,我等了很久,直到鼻子裡那點酸意退下去了,才緩緩地說:「小哲,如果我們這算是在戀愛的話,就分手吧。如果不是,你就放過我吧。」

    在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安靜地看著我。

    我說完之後,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以前,許美……」

    他只說了四個字,就閉上了嘴,他抿著薄薄的嘴唇,許久,才說:「你上樓去吧。」

    他坐在那裡,像一座亘古存在的雕塑,不會為任何人動容。

    許美媛,是他的母親。

    他什麼都沒說。

    因為他的母親,也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可以用來說的東西。她除了生下他之外,再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

    我是普通家庭里長大的。見到他母親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世界上也會有這種母親。

    我記得,我們的事被他爺爺發現,那個讓人懼怕的老人把我叫到樓上說話,命令他站在客廳里等。我下來的時候,他媽正好回家。保養得宜,眉毛和嘴唇都很像他。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司機樣的人物,手上提著許多購物袋。

    她一進門,就洶洶地朝李祝融走過去,她穿細高跟,臉上滿是怨恨,低聲罵他:「你把我們的臉都丟光了,這下你叔叔該高興了……」

    而李祝融,也只是倨傲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這個家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這樣的母親,在他高中開學的時候,還打扮得體地跟著他。穿梭在那些和她同等階級的家長中,微笑著,和那些家長抱怨著他不願意和家長說話,扮作一個最溫柔的母親。

    我說我恨他,其實是假的。

    去過他家之後,我對他就恨不起來了。

    也許,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時間。

    一直很想和他說:很抱歉,沒有讓你早一點遇見我。

    但是總也沒有說,因為太矯情了。

    因為這世界上最濫俗而又最廉價的四個字,就是相見恨晚。

    -

    我又被李祝融關了起來。

    說是關,其實也不恰當。因為他這些天似乎都不是很忙,經常帶著我去跑步。他逼著我跑山上的台階,他穿著休閒的衣服,長手長腳,一個人跑得遠遠的,然後站在高處悠閒地等著我。

    他有時候甚至會不自覺地笑起來,明明是那麼冷硬的一個人,笑起來眼睛卻眯著。他嘴唇薄,笑起來上翹的弧度很明顯,整張臉都溫柔起來。

    但那也是有時候而已。

    大部分時候,他穿高級定製的西裝,從肩到背再到腰,留一個筆挺冷漠的背影,我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就這樣站在窗邊,不動,也不說話,我想他也許是在發呆。

    但是發呆對於他,是很奢侈的事。

    他總是忙,電話,文件,會議,他有時候深夜才回來,輕手輕腳洗了澡,輕手輕腳上床----對他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行為。

    我們很少說話,他在樓上的書房有很多書,我可以隨意拿來看。我像是在整天整天地看書,其實,如果他在旁邊,我看書是看不進去的。

    我的日子並不難過,我甚至是舒適的,但是我並不安心,我像是小學時候放了學去同學家里玩,玩得開心,但是總是不經意地看窗戶,因為外面天已經黑了,罪惡感讓人不安。

    我想大概很久之後,我都會記得這段日子。<

    四月十三,早上一直在颳風。他抓了我去跑步,下山的時候,忽然下起雨來,很小的毛毛雨,沾在臉上才感覺到的那種。走著走著,他忽然把我拉過去,裹進他風衣里。

    他把手摟在我肩膀上,笑了起來,說:「這個高度剛好。」

    我其實不很介意身高,雖然我只有一米七五。但是大概是那時候的氣氛太好,我解釋了一句:「我爸有一米七七,但是我媽只有一米六。」

    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傲地說:「我爺爺有一米九。」

    我沒有接他的話。

    四月十四日,我離開了他的房子。

    -

    我一直以為,李祝融不會放我回R大。

    事實上他也沒有放。但是四月十四是他兒子的生日,大概是他兒子告了黑狀,把李家老爺子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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