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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照做。
「在研究所呆得怎麼樣?」
「……」
「說話!」
「不怎麼樣。」
他大概是對我態度不滿,停頓了一會,又說道:「袁海說你和同事在搶一個項目?」
他說的是林森的那個課題。
「沒有。」我儘可能和善地和他解釋:「那個項目不是我的,我也不會做。」
也許是我撇清的態度太積極,他產生了疑心,眯著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我一會,忽然翹起了唇角:「項目是那個叫林森的白痴的?」
我不想騙他----反正也騙不過,索性自暴自棄地告訴他:「不管是誰的,我都不想要,我現在在混日子,不需要項目。」
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
「是
不是那些人擠兌你?」他帶著怒意的眼神很能威懾人,他的瞳孔里像是跳躍著一縷藍色的火焰,隨時準備把惹怒他的人燒得渣都不剩。
「沒有人擠兌我。我過得很好!」我語氣生硬,幾乎要站起來。
他對一件事的判斷,總是不容許別人反駁了,如果別人反駁了,他會讓別人再也無力反駁,然後他就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你當年性格也沒這麼綿啊,」他翹起一邊唇角,很熟練地譏諷道:「怎麼現在會被一群窮酸科學家弄得這麼慘,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我還是站了起來。
「讓我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
我離開川菜館的時候,外面下著大雨。
這是入春來最溫暖的一場雨,並沒什麼悽苦的氣氛,綿綿軟軟的,是符合時節的好雨。
在這樣的雨里,我坐著袁海的車,回我的R大。
袁海其實是個挺清秀的青年,他比李祝融只大兩歲,卻沉穩得像一個老年人。
但是,就是這麼個沉穩的青年,在我下車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和我說了一段話。
他說:「許老師,不要怪我多嘴,你平時是最講道理的人,為什麼老是在些往事上糾纏不休?李總現在脾氣已經好了不少,你也知道他不會狠心對付你,所以才敢說那種話,為什麼不對他寬容一點呢?」
我坐在小車的后座上,忽然覺得有點憋悶。
我說:「袁海,你不懂。」
你不懂,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和我談寬容的人,就是他李祝融。如果他有哪怕一絲寬容,也不會時隔近十年之後,把我從C城刨出來,再栽在R大,只為了方便我聽他的指揮。
你也不懂,時光所擁有的可怕力量。
當年我喜歡的那個少年,已經成長為狼一般的青年。當年那份喜歡,已經摔得粉碎了。
我仍然記得,十年前的某天,我和李祝融一起在R大門口說話的時候,學校的廣播裡,放的是梅艷芳的《一生愛你千百回》。
而現在,連唱這首歌的人都已經死了。
第12章
四月一號是個陰天,天氣回暖,短短几天時間,北京的氣溫就升到了一個讓人犯困的高度。
我仗著天氣暖和,趴在沙發上睡了一天,結果第二天起來就有點頭暈,剛好是愚人節,小白天不亮就打了個電話來,說今天組裡放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接了小白的電話,我醒過來一會,後來又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渾身發冷,胸口隱隱作痛。
我想大概是年初那個大手術留下的後遺症。
當初陳柯打斷我三根肋骨,腿上傷口大面積感染,似乎還有點腦震盪。整個春節里我都是昏迷著的,醒來的時候已經出了節了,我醒來的時候,最先聽到的,是窗戶外面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我在醫院裡呆了大概三個月的樣子,順便把煙也戒了。我其實不怎麼喜歡吸菸,只是心煩的時候沒事做。
我的行李是沈宛宜幫忙收拾的,她把煙放在我行李箱最隱蔽的位置,害我一頓好找。
上次小白來家裡玩,留了一盒火柴。
我剛點上煙,門就被人敲響了。
我光著腳,只找到一隻拖鞋,另外一隻卻怎麼都找不到了,只能赤著腳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儼然是蒙肅。
外面很暖和,他只穿了一件墨藍色的大衣,裡面是深灰色的襯衫。臉上似乎有點慍怒。
我開了門,轉身往衛生間走,順便把煙在茶几上按滅了:「我剛起來,聽小白說今天不用上班?」
他一言不發,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他跟李祝融有點像,直到從衛生間洗漱出來,才覺察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家教好,性格雖然是冷冰冰的,人也悶,但是終究是謙謙君子,有禮有節,對人有不滿也是壓抑著。他的臉是那種標準的英俊,眼睛很有神,大概就是書上說的「星眸」。他生氣的時候,眼神也是很有壓迫力的。
我給他泡了杯茶,自己倒了杯熱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你說的那件事,我考慮過了,」我斟酌著語氣告訴他:「我現在的能力確實不夠,只怕要拖累組裡的進度,而且我在這裡估計也呆不久……」
「你不肯進我的組?」他直截了當地問。
看慣了拐彎抹角,他這樣學術派的一針見血反而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打著擦邊球:「我並不說說你的組不好,只是我最近沒有心情,你也看到了……」
「工作和心情有什麼關係?」他皺著眉頭。
我很賣力地給他解釋:「我這個人沒什麼自製
而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打著擦邊球:「我並不說說你的組不好,只是我最近沒有心情,你也看到了……」
「工作和心情有什麼關係?」他皺著眉頭。
我很賣力地給他解釋:「我這個人沒什麼自制力,容易被情緒影響,我最近經歷了一些事,還沒那麼快整理好心情……」
「是因為李祝融吧?」他一針見血地問:「那個讓你離開研究所又把你弄回來的人。」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回到臥室里,關上門,再昏天暗地睡上一天。
「我聽小白說過,你最近經常被李祝融接出去吃飯。」蒙肅毫不辟易地說:「這些事很無聊,我也不想管。雖然華教授現在老年痴呆了,但是我相信他也不會樂意看到這些,你應該知道,你是他最看重的弟子。」
針針見血。
我只覺得頭又痛了起來,我並不是能聽得進忠告的人,而這些話,除了刺傷我,什麼作用也起不了。
只要李祝融在這裡一天,我就只能是那個唯唯諾諾的許煦。十年前的意氣害了華教授,而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我也不想要什麼意氣了。
蒙肅攥住了我的手:「你去哪?」
「去睡覺。」
「現在是早上八點。」
「我心情不好。」我很坦然地告訴他:「我不想說話,只想睡覺。」
他皺著眉看著我:「你現在簡直像個女人一樣。給你一塊手帕,你就能演林黛玉了。」
我對他的玩笑無動於衷:「一點都不好笑。」
他卻笑了起來,整張臉的嚴肅表情都變成了笑意。
「別睡了,天氣這麼好,平谷的桃花都開了。」
「花開了關我什麼事?」
「換衣服,我開車帶你看花去。」他大概也知道開始的話刺到我了,有點將功贖罪的意思:「你還沒看過平谷的桃花吧。」
「我不去。」
蒙肅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不去,你都快發霉了。」
「那是你打了雞血。」我冷冷地回答他:「我身體不舒服,只想睡覺。」
「哪裡不舒服?」蒙肅難得地有耐心。
「
我在發燒。」我很平靜地告訴他。
他沉默了一會,大概在思考要不要相信我,最終決定,伸出手碰了碰我的額頭。
「該死,你真的發燒了。」
-
被蒙肅強行弄到醫務室,R大內校區的校醫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清秀白皙,戴著黑框眼鏡,大概是被林佑棲毒害太久,醫生在我心目中,就該是毒舌又菩薩心腸,一面罵著你一面給你治病的那種人。
當了這麼多年老師,看人的本領也厲害了,知道柿子撿軟的捏。那小校醫剛給我放了體溫計,我就掏了煙出來。誰知道剛吸了兩口,那小校醫就紅著臉過來,小聲道:「對不起,醫務室里不可以吸菸的。」
「是嗎?」我又吸了兩口,笑著看他。
他的臉已經快燒起來了,喃喃了兩句,也不知道是要說什麼,我還沒逗夠他,手裡的煙就被打完電話進來的蒙肅一把拿走了,小校醫趕緊端了菸灰缸過來,讓蒙肅把煙按滅了,又逃命一樣地端著菸灰缸走了。
「別逗他,他是小白的朋友。」蒙肅很嚴肅地說完,又拿手在我額頭上試了試,不耐煩地道:「怎麼還在發燒?」
我簡直沒辦法和他解釋,難道他以為醫生是神仙,量個體溫就不發燒了?
我懶得和他說話,反正也沒什麼精力和他抬槓,和他說話也只能吃虧。乾脆把頭靠在椅子上補眠。我對醫務室倒是挺喜歡的,高中時候考物理競賽,直接升的R大,所以別人複習得最緊張的時候我反而沒事做,天天往醫務室跑。所以我對醫務室有很好的印象。
我從小就和小麼混在一起,他爸是個哲學老師,他有句話我很喜歡,他說:以前古人的價值觀是,不為良相,必為良醫。
我想,如果我不搞物理了,去當個醫生也不錯,學中醫,養藥糙,在院子裡守著藥糙,曬一下午太陽。
但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
在我強烈要求下,我是回到自己家吊的點滴。
蒙肅大概想體現作為一個師弟對我的「照顧」,很嚴肅地站在客廳里,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找到自己會做的事,在那生著悶氣。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一件他可以做的事。
「喂,我要去買飯,你想吃什麼?」他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跑腿的工作,自己也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有點惡聲惡氣的。
難得看見這樣的蒙肅,我心情都好了不少,故意吊著他:「我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