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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小白,是這樣的,對法醫這個詞,你要分開理解…」我拿了一張紙來,寫給他看。

    「這個『醫』是主語,表示法醫是醫的一種。而『法』是用來修飾醫的,說明和法律有關,是個形容詞,大概是作定語,也可能是別的什麼語…」我很得意地總結道:「總之,法醫就是和法律有關的醫生。」

    「不是解剖屍體的醫生嗎?」小白一臉十分堅定的表情:「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

    我總算明白小麼為什麼說他不買電視是為了寶寶的健康成長了。

    「每個學醫的都要解剖屍體的。」我耐心地給他解說:「法醫是做屍檢,尋找證據的……」

    「好複雜。」小白打了個呵欠,像一隻漂亮的大貓一樣,十分愜意地把四肢在柔軟的沙發上伸展開,忽然又坐了起來,問我:「那他們學醫的時候解剖的屍體是從哪裡來的?」

    我正準備給他好好解釋一下醫學院的黑暗之處,忽然從我背後伸出一隻手來,拿走了那張我寫了字的紙。

    「你在練字啊?」蒙肅看了一眼紙上的字,唇角勾出笑容來:「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這幾天抬槓下來,我們的關係倒是近了不少,與此同時,我也深刻認識到,這個叫蒙肅的青年,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他才二十歲出頭,已經養成說一不二的性格,說話做事,都是絕不拖泥帶水的。就算我平時和他抬槓,各有輸贏,他也只是把言辭上的交鋒當成一種消遣,不會影響他自己的情緒。

    我倒是挺喜歡他這種拎得清的性格。

    「蒙肅,你下午不是要去下面招人嗎?」小白忽然說道。

    「招人的事不急。」蒙肅大概是不想就這件事多說,只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跟我去樓上。」

    樓上是個小會議室,組裡只有他和王治有鑰匙。裡面很暖和,地上鋪著厚重地毯,窗簾是深紫色的天鵝絨,投影設備也不錯,會議桌是長圓形的。

    他拉開靠近門口的兩張椅子,自己坐了靠右邊的一張。

    這個架勢,倒像是在密謀什麼大事。

    「我最近在做B-C-N低維材料的項目,」他開門見山地和我說:「你進我的組吧。」

    我被他拋來的這麼大一枝橄欖枝給震驚了。

    縱觀整個研究所,最優越的兩個組,一個是齊景的,一個就是他蒙肅的,資金優渥,設備先進不說,組長本身的資質也是最好的。其他人削尖了頭也鑽不進去,他竟然這麼邀請我進組?

    「我……」我遲疑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你們量子物理的東西,我不太熟悉……」

    「你對天體物理也不熟悉。」蒙肅輕而易舉地打斷了我的話:「你現在什麼都不懂,不如把一切都推倒重來。別學天體物理了,林森天賦高,又有齊景護著,你永遠只能撿他剩下來的。就算我想幫你搶項目,也未必搶得到。齊景家的長輩,都是弄這個的,上面有他們把手,好東西都是林森的。」

    我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也清楚研究所絕不是什麼淨土……

    但是,我的興趣,不在量子物理上。

    「我考慮一下吧。」我最終還是不能做出決斷。

    「下個月一號我就建組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到時候把你的決定告訴我。」他站了起來,是和在休息室里全然不同的嚴肅態度。

    「你為什麼不考慮小白呢?」我忍不住發問,小白對他那個研究組有興趣,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

    「我不選他自然有我的原因。」他冷冷說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冷硬,又勾了勾唇角道:「你不是也沒有選我嗎?」

    他眼睛墨黑。只一眼,竟然看得我心虛起來,我連忙掩飾:「我不是覺得你的研究組不……」

    「好了,不用解釋了。」他打斷了我的話,淡然道:「其實我也是看不慣你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

    他言語直白,我一時竟然想不到怎麼回他,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他笑了起來。墨黑眼裡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別忘了,我也是華教授教出來。學長。」

    第11章

    距離蒙肅邀請我進組,已經整整三天了。

    我最近有點怕蒙肅,不管是一起吃飯還是在休息室看書,都儘量地避開他。這種避讓連小白都看出端倪了。不過他這些天懶得很,都沒怎麼說話,所以也沒問我。

    我之所以怕蒙肅,是因為上次他在會議室和我說的那番話--準確來說,是他最後的那句話。

    我以前一直以為,對於A組的這些同事,我只是一個空降下來的陌生人。他們並不知道我的過去,就好像我在C大的那些同事一樣。

    然而我錯了。

    人總是這樣,有些羞恥的事,被外人看見,可能不以為然。但是如果被熟人知道,就恨不得找個地fèng鑽進去。

    而我沒有地fèng可以鑽。

    我很清楚,在大多數曾在R大和我相處過的人口中,說起我,第一個標籤,不是什麼天才,而是同性戀。

    是的,同性戀。

    同性戀本身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可恥的是,和我一起同性戀的那個人,他背棄了我。

    世界上最悲劇的愛情,不是因為外力而分開。哪怕是懸崖呢?兩個人也可以扶持著。真正悲劇的,是兩人當中的一個人忽然鬆了手,另外一個人就跌下懸崖,萬劫不復。

    所以,羅密歐和朱麗葉是悲劇,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也是悲劇。只不過前者讓人悲傷,而後者讓我絕望。

    如果當年李祝融沒有放手,那麼,包圍我們兩個的不過是流言。而他放了手,所以我一個人變成了笑話。

    我怕的不是蒙肅會聽見那些流言,而是他會覺得我是一個笑話。

    -

    躲避蒙肅的第四天,我遇到了李祝融。

    這次他出現之前打了招呼。

    他說:許煦,去校門口。我讓袁海去接你。

    我當時正在看一本年代久遠的偵探小說,我很明確地和他說:「我不想去。」

    對此,他的回答是:「去校門口等,袁海十分鐘後到。」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並不意外。

    他向來是這樣的人,而我,也很清楚他是怎樣的人。

    我說的是「我不想去」,而不是「我不去」,我只是告訴他,我不想去而已。

    去不去,從來就由不得我做決定。

    如果我像上次一樣,不去校門口,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大概會讓袁海搜遍R大,把我揪出來。結果並沒有什麼改變,而且很可能會鬧得人盡皆知,反而丟了臉面。

    這並不是玩笑,而是他的行事風格。在他心中,別人也許是沒有臉面可言的。

    我永遠記得,當初

    不得我做決定。

    如果我像上次一樣,不去校門口,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大概會讓袁海搜遍R大,把我揪出來。結果並沒有什麼改變,而且很可能會鬧得人盡皆知,反而丟了臉面。

    這並不是玩笑,而是他的行事風格。在他心中,別人也許是沒有臉面可言的。

    我永遠記得,當初在C城醫院,我發高燒,醫院的護士以前是佑棲的學生,她認得我,我竭力避免讓她看出我和李祝融的關係,到最後,還是在去廁所的時候,聽到左邊隔間裡的護工在討論,說我原來是個老師,現在卻是被包養下來的,是鴨子。

    我知道這件事是陳柯做的。

    但是,是誰把陳柯弄到我身邊並默許他做這一切的呢?

    有些事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些事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在乎。

    只是這些事,我永遠不會和李祝融說。

    因為他不會聽,他也聽不懂。

    -

    我認識袁海的時候,他還是個讀高中的學生,他媽在他小的時候就跑了,他父親是個爛賭鬼。那時候欠了賭債,連他的學費一起輸掉。他拿著匕首在小巷子裡搶劫,被搶的是個上班族,大概包里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追著他一路跑,他倉皇地跑到繁華的大路上,一頭撞在李祝融的車上。

    我記得那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北京下著大雪,他穿一雙比他的腳大了一圈的涼拖鞋,拖鞋在人行道上飛出一隻,他的腳凍成了紫色。

    我記憶最深的,是在路人的圍觀中,他仍然發狠地搶著那個上班族的包,他的眼睛被揍了一拳,整個眼球都充了血,是通紅的。

    我向李祝融求的情。

    他才十五歲,瘦弱蒼白,穿著單薄,他衣服領口有黑色的污垢,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想,不是真正被逼到絕境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警察趕到,李祝融救下了他。把他帶回了家。我給他做了炒飯,但是他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向李祝融乞求,他說:「如果你讓我繼續上學,我就把命賣給你。」

    他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死也不願意重蹈他父親的覆轍。

    我離開北京的那年,他考上了B大。

    他一直幫著李祝融做事。

    我和他接觸不多,他防

    備心很重,而且一心履行著他和李祝融的交易,也沒太多時間管別人。我想,要不是我又被李祝融弄回來,他大概不會記得我了。

    -

    我最討厭吃的,就是沒弄熟的東西。

    沙拉也好,海鮮也好,生魚片也好……

    李祝融這次選的地方,是個吃川菜的地方,穿著古裝的服務員穿梭者上菜,場面有點滑稽。

    他坐在正對著門口的位置,大概是剛下車,正用手指按著額頭,閉目養神。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他身後,手裡拿著他的外套,看樣子應該是保鏢、就算是累了,他聽覺也是靈敏的,我們一進門他就睜開了眼睛。

    他有輕微近視,有時候會戴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很窄,透過眼鏡看人的時候冷冷的。我對那副眼鏡記憶很深,就是不知道那副眼鏡現在還在不在。

    「來了?」他問我。

    我「嗯」了一聲,剛要拉開正對他的那張椅子,袁海已經走到他右手邊,替我拉開了那張椅子。

    「過來。」

    我走了過去。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根,大概確實是累了,他連拿起勺子的樣子都是懨懨的。

    我並不知道他這樣急著見我,是有什麼非談不可的大事。

    「這裡的魚不錯,你喜歡吃魚,可以嘗嘗。」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包廂里,他忽然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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