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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56:19 作者: 謙少
我和這種人,通常是沒什麼共同語言的----不是我的問題,而是這種人一般都不想和我有共同語言。
他主動來找我而不是讓小白傳話,我簡直受寵若驚。
蒙肅很自律,大冷天的,我們都躲在休息室看書,烤壁爐里的火,他一個人在實驗室里忙活。他總是讓我想起經典物理時代的科學家,英俊,高傲,帶著讓人不可企及的天賦,骨子裡對科學卻又有著要命的狂熱。
這種人,才是真正有著無限可能的科學家。
正如十年前華教授對我說的那句:
物理學,從來不缺少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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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幾點了?」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連忙掏出手機來看:「下午四點。」
「這麼晚了……」他喃喃了一句,把手伸進大衣口袋裡,像是要掏什麼東西一樣掏了半天,就在我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是要掏出一塊手錶來的時候,他掏出了一塊巧克力,用一個物理學家的速度剝開了他,然後皺著眉頭,像要看穿它的原子核一樣地看了半天,終於把它吞了下去。
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要去吃午飯了。」他氣定神閒地宣布,然後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這是你要的那本書,U盤明天還我。」
還有什麼能阻止一個物理學家四點鐘去吃午飯呢?
我識相地拿了U盤,給他讓路,他剛從那個能凍死人的實驗室出來,連外套都不用穿,直接走出去就是。
他走到活動室那個桌子的位置,忽然又回頭來說了一句:「齊景晚上可能會找你,你別理他就行了。」
我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聽得一臉茫然,縮在壁爐邊的小白及時插話:「就是,齊景快氣瘋了,你為什麼要去掐林森的脖子呢?」
我?掐林森的脖子?
這真是……
「誰說我掐了林森的脖子?」
「林森和你去吃飯,回來脖子變成那樣,齊景不找你找誰?他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小白一臉「你就認命吧」的表情,在旁邊幸災樂禍:「林森已經被齊景抓到辦公室去審訊了,下一個就是抓你這個『犯罪嫌疑人』,哈哈哈哈……」
「閉嘴。」蒙肅冷冷地打斷了小白的笑,低頭圍著圍巾,準備出門。
「等一下。」我連忙叫住他:「現在食堂都沒什麼好東西吃了,反正林森不回來了,你把他帶的飯吃了吧,那飯是我做的,你吃吧。」
蒙肅沒說話,把圍巾解開,顯然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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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之災啊……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不得罪齊景那種偽君子。
而且聽小白的意思,齊景和林森之間……有一腿?
開什麼玩笑。李祝融掐的人,我替他去背黑鍋。齊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要來找我麻煩。我身邊的人,小白只知道瞎起鬨,王治是個老好人。也就蒙肅還可靠一點,我不趕緊抱緊蒙肅的大腿,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李祝融做事,從來不管別人死活。我雖然沒什麼骨氣,也不會去求他的庇佑。研究所里明爭暗鬥,我又是空降下來的,這種風波以後還有的是。蒙肅雖然脾氣臭了點,卻不是什麼壞人,能力也有。我不想出頭,躲他背後正好。
林森的飯盒很不錯,是個國外的廚具品牌,他送到我那裡的那些鍋,都是國外的牌子,我還納悶是誰給他置辦的,現在一想,倒挺像是齊景的風格。
午飯我做的紅燒魚塊和冬筍炒肉,湯是海帶湯,放了蝦仁。我宿舍旁邊就有個農貿市場,買菜倒是方便。
飯盒蓋打開一看,海帶還在,湯沒了,在蒙肅的逼視下,小白努力地把自己縮進椅子裡:「我發誓,我只喝了兩口……」
好在蒙肅也不挑,把湯倒在飯里,然後把魚挑出來,把剩下的菜和飯拌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我對他這行為很費解。知道他不會理我,直接問小白:「他為什麼要拌在一起吃?」
小白聳聳肩:「他一直是這樣的。不管是蔬菜還是肉,一律拌著吃。」
我費解地看著蒙肅。這人得和飯有多大的仇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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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蒙肅似乎是接受我的投誠了。
下午我用小白的電腦看那本書,看到一半睡著了。小白的電腦質量不錯,沒摔壞也沒烤壞,不過朝著火爐的一邊被烤得有點燙手。蒙肅下班的時候我正蹲在壁爐旁,研究地上那部電腦還能不能用。
「下班了?」我聽到換皮鞋的聲音就知道是蒙肅。
「嗯。」出於禮節,他禮尚往來地問:「你還不下班?」
「我在等這部電腦涼下來。」
蒙肅明顯地被我正在做的事吸引了。他又脫下皮鞋,走了過來。
「這部電腦怎麼了?」小白去實驗室之前把活動室里的燈光調得很暗,壁爐的光照在蒙肅身上,在對面的牆上投出一個高大的影子。
「被烤壞了。」我簡短地回答。
蒙肅用手指在電腦上碰了一下,又把它翻過來看了一下,然後更簡短地回答我:「沒壞。」
「一定壞了。」我不甘示弱地在電腦上碰了一下,燙得把手指縮了回來。
蒙肅露出了一個物理學家應有的態度,他直起腰,把圍巾系好,簡潔地終結了我們的爭論:「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就明天看吧。」我寸土必爭地說完。把壁爐關掉,站起來。我比蒙肅矮半個頭,但是氣勢不能輸。
蒙肅似乎笑了一聲----我敢保證他笑了一聲,他走回活動室門口穿鞋,還破天荒地和我開了個玩笑:「我先走了,阿喀琉斯。」
「儘管走吧,烏龜。」我針鋒相對地回答他:「普朗克會帶我追上你的。」
他說的,是芝諾的著名悖論----「阿喀琉斯追龜」,簡潔點說,就是阿喀琉斯永遠追不上烏龜,因為如果烏龜先走了100米,阿喀琉斯用10秒鐘追上烏龜,但是在這10秒鐘里,烏龜已經走了一段距離。如果阿喀琉斯要追上烏龜新走的那段距離,烏龜卻又再走了一段距離……所以阿喀琉斯是永遠追不上烏龜的。
芝諾的這個悖論,是建立在時間和空間可以無限次的細分的基礎上,而普朗克的量子論,卻證明了,現實生活中,沒有什麼是可以無限分割的。所以這個悖論也就不攻自破了。
蒙肅大概沒想到還有人和他一樣,無聊到去研究哲學。一愣之下竟然沒有回駁我。
我趕緊乘勝追擊:「虧你還是學量子論的,還信這些悖論。真是……」
「我不是學量子論的。」蒙肅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打斷了我:「我是研究物理學的,偶爾也做點數學題目,你知道的,普朗克其實是個數學家。」
他說「你知道的」這四個字的時候,還聳了聳肩,眼睛裡帶著笑意,看起來和白天那個冷冰冰的蒙肅判若兩人。
他甚至還拿普朗克開起了玩笑。
不得不感慨,佑棲說得很對,有些人「性格冰冷」,其實也要看對什麼人的。性格冰冷的人大都驕傲,他不理你,其實是沒把你看在眼裡。遇到他看得起的人,他們也是可以開玩笑的。
至於剩下的那些少數人,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大概,也是因為,我不是他看得起的那個人吧。
第6章
林森被齊景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了。
身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實始作俑者是李祝融,我還是感覺到了很大的責任感。
所以,作為A組正義一方派出的使者(小白給我封的),我在林森回來的第一時間慰問了他。
可惜,林森一點需要慰問的樣子都沒有。他是直奔實驗室去的。我問他去幹嘛,他說「做磁場重聯的二維模擬」。我又問他:「昨天齊景和你說什麼了?」
他面無表情:「我們討論了地球遠磁尾。」
和這樣一個科學怪人,我簡直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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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未捷,我捂著心口縮回沙發裡面烤火,林森說的那一堆東西我勉強知道是什麼。而且,湊巧的是,他的研究方向,和我的,重合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朝一個方向研究,難免會有討論。而靈感這種帳是算不清的,看齊景護著林森的架勢,我要是占了林森的便宜估計沒什麼好下場。
好在我的興趣本就不在這一塊,我喜歡神秘一點的東西,比如時空之類的。這和華教授有關,他當年的名句就是:你們年輕人都該去看相對論!唉……可惜你們看不懂。
我從未懷疑,這世界上,還有許多驚世駭俗的秘密。我們現在所信奉的某些真理,也許就像當年的「地心說」一樣愚昧。現在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也許就像當年的人們以為太陽圍著地球轉一樣荒謬。
我有一個夢想,雖然這樣說很矯情,但我還是有一個夢想。
我想探尋時間的真諦,觸碰這個世界上被隱藏的那些真理,我想在有生之年,知道宇宙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我想知道萬有引力的源頭,我想知道時間如何回溯,我們為何只能觸碰到三維世界,我想知道每一顆星球的背後,隱藏的究竟是什麼。
物理,本就是追究萬物之理。
我學物理,是因為我想活得明白。
人活一世,如果連自己生活的世界都不了解,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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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知道我放棄磁場重聯之後,對我表示了理解。
「這種枯燥的東西,只有林森才會感興趣嘛……」小白擺了擺手,很是豪邁地喝了一大口我給蒙肅帶的海帶湯:「你就應該和我一起來炸金花,對了,你的歡樂豆用完了沒有。」
我對這個多動症少年簡直是嘆為觀止。自從他學會了在網上鬥地主之後,這小子就整天泡在各種遊戲裡,玩得樂不思蜀。有次王治問他在做什麼課題,他抬起頭來,瞬間就換成了一副哀戚的表情:組長,我最近很迷茫,我找不到研究的方向……
他畢竟是年輕,才十六歲,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他還可以去玩遊戲,去找尋人生方向。
我幾乎要羨慕他了。
中午和蒙肅一起吃的飯。溫暖壁爐,柔軟地毯,溫熱的紅茶,還有一個把飯和菜拌在一起吃的物理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