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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9:56 作者: 一字眉
    江與城嫌他話多:「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幾天,少說這些沒用的。」

    程禮揚笑著拿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我說真的。我這一輩子活到現在,沒什麼放不下的, 就一個妹妹,一想到她我這心裡頭就捨不得。----不行,我明天得去立個遺囑, 要是哪天我死了,我的這點積蓄可不能被我那兩個沒心沒肺的爸媽拿去,我得給恩恩留著。她又嬌氣又笨,以後要是沒錢花可怎麼辦。」

    江與城只當他喝多了,不想程禮揚隔天真的去立了遺囑, 做了公證,而這一番酒後「胡言」,最終一語成讖。

    收到飛機失事的消息時,江與城人在江家,剛剛從老爺子的書房出來。站在樓梯上,接到通知的電話。

    他一向沉穩,從沒有過急躁慌亂的時刻,那一刻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年頭是:那丫頭怎麼辦?

    他當即折返書房,破例向老爺子開口尋求幫助。當天隔壁的沈司令碰巧在家休息,有這兩人出面,當年那一場空難的搜救行動效率空前。

    派去接程恩恩的車剛走到半路,一通電話打進來,彼端奄奄一息的聲音,正是程禮揚本人。

    「我馬上來,你給我撐住。」江與城握著電話的右手很用力,聲線也發緊。

    程禮揚正在意識消失的邊緣徘徊,也不知是否聽清了他的話,只是艱難地重複著:「別帶恩恩……別讓恩恩來……」

    江與城太了解他對這個妹妹的感情,該是什麼樣的境況,才會在生死邊緣拒絕與她相見的機會。

    同一時間,方麥冬快跑到江與城跟前,將他的手機遞過來,語速快而凝重:「恩恩的電話,找不到你,打到我這兒了。她好像很著急。」

    手中的通話還未掛斷,江與城沉默地接過那支手機,放到耳邊,便聽程恩恩在那端絮絮叨叨,聲音有點慌:「麥冬哥,你找到他了嗎?」

    「是我。」江與城說。

    程恩恩念叨的聲音立刻停住,下一秒便帶上了濃濃的委屈:「江與城……」

    「怎麼了?」江與城盡力壓著聲音,不顯出異樣。

    「我好像有點不舒服,心好慌啊,有點喘不上氣。」她吸了吸鼻子,慌亂很容易聽得出來,「你來接我好不好呀,我想回家。我哥哥什麼時候到啊,我想給他打電話……」

    彼時向隔壁沈司令借來的直升機已經在待命,螺旋槳工作時快速旋動空氣,嗒嗒嗒的聲響如重錘一下下敲在人的耳膜上。

    「我今天很多事要忙。」兄妹之間的感應太靈敏,讓江與城很難找到一個完美的藉口。「好好上課,我讓司機去接你,不要亂跑,在家裡等我。」

    最慌亂的時刻,兩個信賴的人都見不到,程恩恩的焦慮一點都沒有得到緩解。江與城說了忙,她便不敢再撒嬌硬要他抽時間,忍著委屈乖順地答應:「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之前,又小聲說:「那你忙完早點回來,我有點怕。」

    程禮揚在D市的醫院搶救了四個小時,江與城在手術室外守了四個小時。

    最後的結果,是數小時不曾休息過的醫生搖頭嘆息道:「救不了了,家屬趕快進去,見最後一面吧。」

    幾次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江與城見到程禮揚的時候,幾乎認不出病床上的人。滿身的血和傷,讓人不忍心去看一眼,一根根管子連接著儀器,吊著他最後一點生命。

    那時候程禮揚已經連話都快說不出了,靠呼吸機維持著一口氣。他艱難地抬起手,從身上摸出一封沾滿血污、被水浸濕的信封,顫抖地遞到江與城面前。

    薄薄的信封似有千斤重,江與城伸手去接,如同一塊巨石壓在掌心。

    他將信捏在指間,說:「我讓人去接恩恩過來,禮揚,你再等等,見一見她。」

    程禮揚自己摘掉呼吸罩,緩緩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他說了一段完整的話,那是最後的迴光返照。

    「不等了,我等不到了。別讓她看到我的樣子,我怕她以後想起我,都是這副血淋淋的樣子,會做噩夢。那個傻丫頭,膽子小,會嚇到的。」

    江與城坐在他的床畔,抬手遮住了眼睛。幾秒鐘後他放下手,眼底發紅:「你就這樣撒手不管,讓我怎麼跟她交代?」

    程禮揚只是笑,唇色蒼白,再次向他手中的信封示意。

    江與城撕開信封的動作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程禮揚練過硬筆書法,字跡很是漂亮,落在一塊塊被血水浸泡過的信紙上。右下角航空公司的logo,顯得極為刺目。

    字跡已經被水暈開,勉強認得出,江與城坐在程禮揚眼前,在他的注視下,一字一字讀完那封信。

    程禮揚撐到他看完信的那一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當他抬起眼睛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他伸出手。

    江與城緊緊握住。

    程禮揚體型清瘦,但也是勤於鍛鍊的人,當年也曾拿著棒球棍將一幫給高致造勢告白的高中男生追得滿街跑。但那一刻,已經虛弱到毫無力量,唯獨目光灼灼,在等他的答案。

    「我答應你。」江與城艱澀道。

    程禮揚的力氣一下子鬆了,最後一點生機,從江與城手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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