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這件事,你不要去查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慈寧宮的晚膳,都是舒舒平日喜愛的菜色,行禮起身後,看著滿桌佳肴,舒舒就明白,自己不是來聽訓的。
「坐下吧,聽御膳房說今晚坤寧宮不傳膳,我知道你沒胃口。」玉兒道,「那就來陪陪我,總悶在屋子裡不好。」
舒舒則開誠布公地說:「皇祖母,承瑞的死讓孫兒失了態,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很了不起,原來心裡也有無法承受的事。」
玉兒道:「有無法承受的事,才是一個正常的人,你若事事都能頂住,也不見得是你多了不起,僅僅是你死撐著。那樣的心最脆弱,早晚有一天會撐不住,傷得也最重,不如跌跌撞撞,在十之八九的不如意里,先練就強大的心,除非……你不想再肩負強大的責任。」
舒舒的心一定,拿了筷子起身:「皇祖母,孫兒為您布菜,您想吃什麼?」
玉兒便對蘇麻喇說:「你們也吃飯去吧,我這兒有皇后在。」
蘇麻喇會意,帶著桑格等人,一併退下,舒舒見這架勢,就知道太皇太后是有要緊的話對她說。
可是她忍耐住了,耐心地為祖母布菜,自己也坐下,努力吃了些東西,彼此的胃口都不大,很快都停下了筷子。
舒舒從一旁取來水,伺候祖母漱口,玉兒忽然嗔笑:「玄燁他,自己的事兒都不會做是吧,跟著怪操心的吧。」
「是……您若說穿衣梳頭這些,皇上一樣都不會,連扣子也扣不好。」舒舒無奈地笑道,「孫兒一開始也很驚訝,最驚訝的不是皇上不會,而是皇上認為他不會這些事,理所當然。」
玉兒嗔笑:「他從小就很把自己當回事,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主子,不用做這些事。」
舒舒說:「孫兒曾聽石榴姑姑說過,皇上小時候,脾氣極壞。」
玉兒笑道:「他脾氣壞,你婆婆脾氣也急,你見過和三歲娃娃吵架的額娘嗎?」
舒舒聽著笑了。
玉兒便帶著舒舒往內殿走,舒舒攙扶祖母坐下,去點亮燈火,再端了一碗茶來,玉兒卻道:「這幾天夜裡不喝茶,怕睡不好,睡不好,就沒精神為玄燁料理那些事,皇祖母老啦。」
舒舒捧著茶碗立在一旁,垂眸道:「都是孫兒無用。」
玉兒溫和地問:「在你看來,太宗是無用之人嗎?我的姑姑孝端文皇后,是無用之人嗎?」
舒舒忙搖頭:「太宗與孝端文皇后,皆是最了不起的人,孫兒怎敢那麼想。」
玉兒說:「可他們都沒保護好八阿哥,讓他被活活摔死在鳳凰樓的台階上。」
盛京的過往,舒舒曾有耳聞,但那些話真真假假,自己也分不清楚,此刻聽太皇太后親口說出來,內心的衝擊,讓她不自覺地挺起了背脊。
「東邊兒禁宮裡,還關著那罪魁禍首,因為我的姐姐說,不要讓她死了那麼便宜。」玉兒冷笑,「可有時候想想,若非她那麼歹毒,八阿哥能健康長大,就沒有福臨什麼事,也不會有玄燁。可話又說回來,董鄂氏那兒子若能活下來,這大清又會是什麼樣呢,誰也不知道。過去的已無法追溯,將來的不能預知,只有好好活在當下,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最真實的。」
舒舒道:「皇祖母,您是要孫兒放下承瑞的死?」
玉兒反問:「不然呢?」
舒舒放下茶碗,畢恭畢敬地站在玉兒跟前。
玉兒道:「不僅是放下這件事,我要你來,其實還有一件事,要你向我保證。」
舒舒屈膝道:「請皇祖母吩咐。」
玉兒神情威嚴:「這件事,你不要去查,至於是什麼結果,我和玄燁會商議後,再選擇是否告訴你,但多半是不會說了,你不要抱有希望。」
舒舒愕然,抬起頭,坦率地說:「皇祖母,孫兒不明白。」
玉兒道:「玄燁很難過,你認為,他是在難過幼小的生命嗎?他固然捨不得孩子,但他更難過的,是這麼快,就要開始新的君臣博弈,毫無喘息餘地。」
舒舒問:「皇祖母不允許孫兒去查,是怕孫兒看見族人的醜惡嗎,您也懷疑,與赫舍里氏脫不了干係?」
玉兒嗔笑:「索尼的兒孫若愚蠢至此,實在白瞎他一生辛勞,你們家的人,憑什麼要容不下一個包衣宮女的孩子?」
舒舒道:「皇祖母說的是,孫兒也想不通,不論是不是赫舍里家的人,任何一家人都不該如此。承瑞即便是大阿哥,生母出身太卑微,將來只會不斷地被出身高貴的弟弟們比下去,威脅不到任何人。」
玉兒說:「但這件事,可以讓你們所有人,彼此之間失去信任,互相猜忌、懷疑,甚至為了排除異己,不擇手段。舒舒,你起來,皇祖母慢慢與你說。」
殿門外,蘇麻喇站在屋檐下,望著明月當空,沉沉地一嘆。
桑格從邊上過來,點了一盤蚊香擺在蘇麻喇的腳邊,蘇麻喇低頭看,笑道:「這樣細心,必然能把皇后娘娘照顧好。」
桑格笑道:「奴婢雖不是娘娘的乳母,但打從娘娘出生那會兒,奴婢就在身邊伺候,別的不敢說,娘娘的性情喜好,奴婢全知道。」
蘇麻喇頷首,想了想,囑咐桑格:「跟在皇后娘娘身邊,最要緊的是伺候她起居,健康的身體,才能應對任何事。」
「奴婢明白嬤嬤的意思。」桑格道,「奴婢進宮前,夫人就再三叮囑,奴婢知道自己進宮,到底是做什麼的。」
「那就好。」蘇麻喇道,「你好好當差,太皇太后和皇上也都不會虧待你。」
半個時辰後,皇后命人進去撤走晚膳,之後便帶著桑格離開了。
回坤寧宮的路上,舒舒吩咐桑格:「我先頭說的話,都算了。」
桑格問:「您的意思是?」
舒舒直視前方,沒有半分猶豫:「鰲拜教會了皇上什麼是隱忍,就讓承瑞也來教教我這個皇額娘更多的本事,桑格,這件事就交給皇上自行處理吧。」
桑格則道:「方才蘇麻喇嬤嬤,也叮囑奴婢謹守本分,話雖如此,可娘娘若對世事不聞不問,對您並沒有益處。奴婢並非要挑唆什麼,而是不想您將來總被蒙在鼓裡。」
「就這件事。」舒舒道,「太皇太后希望我學會如何克服自己的疑心和猜忌,掌控好這些情緒,太皇太后要我學和皇上一樣的本事。」
桑格聽得一頭霧水:「娘娘,奴婢不大明白。」
舒舒苦笑:「你不明白才是對的,大清只有一個皇帝,也只有我這一位皇后。」
夜漸深,皇城外,佟國維從衙門歸來,今日一清早去給慧妃送殯,之後堆積了好些事等著處置,忙了一整天,累得背都佝僂起來。
他走過大廳,忽然聽得母親的聲音,在黑暗裡問他:「年輕輕的弓著背,你阿瑪見了,一巴掌能打斷你的脊梁骨。」
佟國維不自覺地挺起背脊,走向聲音的來處,漸漸看清母親的模樣,道:「額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我的兒子沒回家,做娘的如何睡得著。」佟夫人說,「我在等你。」
佟國維伸手攙扶:「兒子送您回房,您身體才好些,怎麼不知保重。」
「你隨我來。」佟夫人拒絕了兒子的攙扶,徑直離去,走了幾步,回眸問站著不動的兒子,「怎麼,你被釘在地上了?」
佟國維把心一沉,跟了上來,果然,母親帶著他來到祠堂,供奉了先祖與父親牌位的地方。
「國維,你跪下。」佟夫人道,「額娘有幾句話想問你,不求別的,但求你在列祖列宗面前,在你阿瑪面前,能對我說實話。」
佟國維不得不從,可他心裡已經明白,母親要問什麼。
「大阿哥的死,是不是你乾的?」佟夫人單刀直入,毫不猶豫,「是不是你殺了大阿哥?」
佟國維沒有言語,望著香菸繚繞之下的牌位,看著父親的名諱,他沉默了。
佟夫人很失望,痛心疾首地說:「那孩子的身上,流著皇帝的血,也就流著我佟家的血,那是你姐姐的親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