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荒唐話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這一日朝會,說的是新修曆法,但鰲拜向來厭惡洋人,聽得很是不耐煩,屢屢打斷南懷仁的話語,並諸多刁難。
玄燁默默看在眼裡,不動聲色,但經昨夜一事,站在殿上的遏必隆,滿身氣質都不一樣。
他的女兒終於完成了「使命」,正式成為皇帝的女人,他們接著該期待下一步,期待靈昭懷孕生子,期待他們鈕祜祿家,也出個皇帝外孫。
玄燁心裡發笑,為何眼門前的日子都還沒過好,都要算計那不切實際的未來。
既然大家對曆法都不感興趣,這日的朝會早早就散了,玄燁站在屋檐下望天,陰雲密布小雨霏霏,頗為掃興地說:「不能去騎馬了。」
大李子笑道:「春雨貴如油,旱了那麼久,是該好好下幾場雨了。」
玄燁頷首:「你說的是,朕糊塗。」
「奴才不敢。」大李子笑著,又道,「皇上,您要不要去坤寧宮喝杯茶?」
玄燁若有所思:「昨晚把西側門都關了,畢竟朕什麼都沒和她商量。」
大李子說:「奴才問了,西側門是石榴關的,和皇后娘娘不相干。娘娘昨日下午腹痛難忍,一直在屋子裡歇著。」
玄燁擔心不已:「舒舒好些了嗎?」
大李子應道:「太醫說沒事,十個女子裡就有七八個人月月如此,不過,娘娘今天也沒出門,恐怕還是不大舒服。」
玄燁已經等不及,徑直從後門過來,直奔坤寧宮。
雖然舒舒吩咐石榴不許讓皇帝來,可真來了誰敢攔著,由著皇帝闖進去,舒舒正躺在美人榻上,側著身體看書。
「大白天這樣懶著?」玄燁坐到她身後,「要是不舒服,就好好對太醫說。」
舒舒回眸看了眼玄燁,不屑一顧地又轉過去,閒閒地翻了一頁書:「臣妾一切安好,皇上不要記掛。」
這語氣一聽就不對,玄燁也不繞彎子:「不高興了,昨夜的事。」
舒舒亦是率然,說道:「難道,皇上要我興高采烈地恭喜您?」
玄燁嗔怪:「好好說話。」
舒舒用書合上了臉:「臣妾要睡了,皇上請回吧。」
沒想到,身後的人不多說一句話,真的離了。
聽見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數著步子該是往殿外去了,舒舒心裡一沉,安慰自己他終究是皇帝。從臉上取下書本,回眸看了眼,猛地和玄燁對上目光,頓時愣住了。
玄燁沒走,站在屏風後頭,只探出個腦袋,故意問:「那,朕真的走了?」
舒舒撅著嘴,委屈巴巴地垂下眼帘,玄燁立時過來,將她摟在懷裡,熱乎乎的大手掌往舒舒小腹上探:「還疼嗎,還吃不吃凍梨了?說你貪涼,你還總嘴硬。」
「那不相干。」舒舒狡辯著,軟綿綿地在玄燁懷裡蹭了蹭,說,「我沒想對你發脾氣,真的,我也沒不高興,是身上不舒服,才脾氣不好。」
玄燁輕輕搖晃身子:「知道……但不論如何,這件事總算過去了,朕答應過你,不會讓她絕望。」
舒舒凝望著皇帝的眼眸:「可是昭妃對您的情意,那樣真摯虔誠。」
玄燁平靜地說:「額娘對皇阿瑪,亦如是,朕什麼都明白。「
舒舒說:「就算有一天,皇上對她動情,我也會大度地接受,但我會難過,這不能騙你。」
玄燁鬆開懷抱,照著太醫教的,為舒舒掐揉手上的穴位,舒緩腹痛之症,溫和地說:「很多事,我們要學著看開,要學著放下,不然一輩子,只會落得彼此折磨、自我折磨的下場。你發脾氣撒嬌,不論做什麼,朕都能包容,但有一件事,舒舒,能不能答應朕。」
舒舒鄭重點頭:「我聽著。」
玄燁道:「哪天對朕心灰意冷,就和皇祖母說,找一處山好水好的行宮搬去住,灑脫一些,從此把朕丟開。」
「哪有這樣哄人的……」舒舒嗚咽了一聲,滿心彷徨。
「聽見了嗎?」玄燁卻一臉嚴肅,「這才是朕能給你的許諾。」
「你這個皇帝,當得太緊張。」舒舒衝口而出,「我又不是你的大臣。」
玄燁卻不退讓:「你聽明白了嗎?」
目光交纏,心意相通,舒舒想一想,就能明白,含著淚點頭:「我知道,你不會丟開我的人,可你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會丟開我的心。皇上做不到的事,就推給我,是要我們將來好聚好散嗎?」
玄燁頷首:「皇爺爺人到中年,突然遇見了真愛,生死絕戀,讓皇祖母痛徹心扉。皇阿瑪對著一幅畫,都能戀上幾年,為了一個女人,鬧得前朝後宮天翻地覆。舒舒,朕的身體裡,流著他們的血液,再加上朝政國事和權利的左右,人會變,心也會變,說不定哪一天,突然也中邪了。皇祖母守了一輩子,額娘也守了一輩子,將來朕若負了你,你就瀟瀟灑灑地離開,這是朕給你的權力。」
舒舒莫名地平靜了,不害怕也不再彷徨,看著玄燁,看著看著,噗嗤一下笑了。梨花帶雨的臉蛋兒,揚起笑容,又委屈又可愛。
「皇祖母要是聽見這番話,要拿戒尺打你了。」舒舒傲然道,「皇上是傻子。」
玄燁一臉嚴肅,瞪著她:「聽明白了嗎?」
舒舒點頭:「聽明白了,皇上不願做了負心郎,還要逼著我對你至死不渝,就像太宗束縛了皇祖母,皇阿瑪束縛了額娘。」
玄燁鬆了口氣,威脅道:「不許告訴皇祖母,不然朕絕不饒你。」
舒舒咕噥:「皇上是傻子,難道我也是傻子?」
玄燁說:「朕再傻,也比你聰明。」
舒舒凝望著玄燁,抿著唇,滿臉欲言又止的猶豫。
玄燁微微皺眉,嗔笑:「想說什麼?」
舒舒便道:「若是將來我死在你前頭,皇上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玄燁愣住,眼中露出怒意:「胡說什麼?」
「皇……」
「閉嘴。」玄燁呵斥,「你真以為,朕什麼都會縱容你,年紀輕輕說這些話,你想去慈寧宮門外罰跪嗎?」
舒舒抿著唇,被玄燁的怒意嚇著了,老實地收回目光。
玄燁的心突突直跳,他何嘗沒被舒舒嚇著。
他們還那麼年輕,但因為家國天下,而變得城府穩重,本該肆意玩樂,縱情瀟灑的年紀,竟然已在考慮死後的事。
「想的太遠了,舒舒。」玄燁說,「朕再也不許你提這句話。」
「是。」舒舒垂下眼帘,可腦筋不知想的什麼,忽然笑了。
「很好笑嗎,你還笑得出來?」玄燁責備。
「這下子,我也有把柄在皇上手裡。」舒舒眸光飛舞,不見半分生死的悲愴,「皇上就不必擔心我去皇祖母跟前告狀了。」
玄燁笑了,擠在舒舒身邊,躺下說:「其實朕也委屈,皇祖母聲音一大,朕就腿發抖,那和鰲拜的大嗓門不一樣。朕是不是有一天,連皇祖母都不怕,才真正強大了?」
「心中有所以依,才會如此。」舒舒道,「皇上縱然君臨天下,但回過身,還是祖母的孫兒,多好。」
「可是……」玄燁說,「皇祖母的依靠呢?」
舒舒心一顫,扭過頭看玄燁,他們彼此都說了一大堆荒唐話,誰聽了都會發笑的傻話,可一句句兜回到這裡,恰恰是玄燁,從小耳濡目染的一切。
皇祖母的眼淚,額娘的眼淚,都在他心裡。他深知帝王的無情,也一定會出現在他的身上,對鈕祜祿靈昭的冷血和利用,就是最好的證據。
玄燁說:「舒舒,皇祖母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