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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我的兒子,不至於如此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可遲遲不下雪,元曦每天回景仁宮都會站在院子裡望一會兒天,今日亦如是。

    早已回來,在自己屋子溫書的玄燁,蹦蹦跳跳跑出來,歡喜地告訴母親:「明日騎射課,我要和福全哥哥賽馬了。」

    「玄燁能贏嗎?」元曦問。

    「能贏,不過輸了也不要緊。」玄燁說,「弟弟輸給哥哥,不丟臉,何況還有下次呢。」

    「好好玩兒,高高興興地去,高高興興地回來,摔了碰了不許哭鼻子。」元曦說,「忍著回家來,額娘給玄燁揉揉。」

    玄燁軟乎乎一笑,這麼大了,還要額娘抱抱,元曦說她抱不動了,玄燁也不糾纏,拉著母親回屋子裡去,說額娘的手冷。

    好在天黑了,燭火不如日頭明亮,好在一整天下來,紅腫早已消退,單單看臉上,看不出什麼巴掌印,元曦一丁點兒都不願兒子知道自己被他的父親打了。

    而今天不止是蘇麻喇姑姑發現,巴爾婭也早就發現她的臉不正常,可她不敢問不敢提,直到下午,元曦趴在床邊突然醒來時,看見巴爾婭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

    元曦才實話實說,皇帝不肯回來。

    巴爾婭倒是看得開:「只要皇上安好,我就放心了。」

    可元曦知道,那絕不是巴爾婭的心裡話,但事到如今,她也無能為力,去向姐姐許諾說什麼皇帝會回心轉意。

    那日元曦對蘇麻喇說,揣摩太后的心思,全靠蒙,但這一回,猜的八九不離十。她知道,福臨再這麼鬧下去,太后一定會出手干預,讓他永遠也回不了紫禁城。

    時至今日,依然沒有人知道,孟古青在哪裡,不知她是生是死。元曦難以想像將來,福臨也最終落得這個下場,而下手的人,還是他的親生母親。

    可現實是,皇太后,早就放棄他了。

    夜裡照顧玄燁入睡,已經是大孩子的娃娃,總還要抓著母親的手撒嬌,才肯老實躺下。

    但念書寫字很累,玄燁很快就睡得踏實,元曦看著兒子,看著看著就落下眼淚。

    「玄燁,千萬千萬,別步阿瑪的後塵。」元曦含淚道,「無法成為英明偉大的君王,這不要緊,不論是順境還是逆境,你要永遠坦蕩蕩直面自己的人生。不要學你的皇阿瑪,一輩子,都在逃避。」

    夜色深深,福臨站在景山上,俯瞰紫禁城裡各處燈火漸漸熄滅,他下意識地喊了聲:「吳良輔。」

    邊上伺候的太監,已經習以為常,不僅是這些日子,自從吳良輔離開後,皇帝時常叫錯人,也時常記不得他們的名字。

    福臨緩過神,稍稍猶豫後,卻道:「沒什麼,朕要睡了。」

    可是這麼晚,岳樂卻突然上山,福臨剛要躺下,門外的人就說安親王求見。

    「皇兄來的正好。」福臨披著衣裳出來,見到岳樂,便道,「替我看看,我為葭音寫的祭文,可還有欠缺之處。」

    「皇上。」岳樂一臉嚴肅,「臣剛和九門提督,端了一處囤積兵器之地,雖然沒抓到首犯,太后也下令不得嚴刑拷打,暫時將涉案之人收監,可很顯然,有人要反了。」

    福臨淡漠地看著他:「既然太后已經有旨意,你不必再來問我,早些回去吧,你也累了。」

    岳樂跪下道:「皇上,您再不回宮,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屯兵器,而是屯兵,真的打起來,就算他們沒有勝算,傳出去也難聽極了。南邊的反清勢力,鄰國的虎視眈眈,都盯著看呢。」

    福臨問岳樂:「皇兄,你想做皇帝嗎?朕把這個皇位,禪讓給你,你也是太祖嫡親的孫子,如何?」

    岳樂大駭:「皇上,您在說什麼?」

    福臨背過身道:「朕從一開始,就不想做皇帝,朕對她說過無數遍,可是她逼著我強迫我,要我不論如何,都要做皇帝。這一次,朕不想再怕她了。」

    岳樂痛心疾首,磕頭道:「皇上,您可曾想過,您現在為皇后所做的一切,正因為您是皇上才得以施行。一旦您下了龍椅,不論新君是誰,都不會再有人縱容您給予皇后無窮無盡的哀榮。」

    福臨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岳樂。

    岳樂道:「若新君不在皇阿哥之間選出,一旦皇權旁落,太后和阿哥們、妃嬪們,很快會遭到誅殺滅口,皇后的骨灰,也會被人挖出來,以禍國殃民之罪撒入塵埃。」

    福臨額頭上青筋凸起,指著岳樂:「不要恐嚇朕。」

    岳樂道:「臣說的都是實話,皇上,到時候連臣,也會成為階下囚,整個大清,很快會忘記現在發生的一切。太后和您,為大清開國付出的一切,都會被人從歷史中抹去,您為皇后寫的祭文,連一個字都不會被人記住。」

    福臨搖頭:「夠了!」

    岳樂道:「皇上您想想,商朝的歷史,是周朝所寫,世上何人真正見過妲己?皇上,您願意皇后,在將來落得妲己一般,紅顏禍水、毒婦妖后的下場嗎?」

    「夠了!夠了!夠了!」福臨指著岳樂,「是太后派你來的,這些話,也是她教你的,是不是?」

    岳樂的眼珠子顫了顫,福臨一把衝上來,抓著他的衣襟:「她自己為什麼不來,她為什麼不來?」

    「皇上若想要太后來,臣這就去稟告。」岳樂道。

    「朕不想見到她,不要讓她來。」福臨跪坐在地上,漸漸鬆開了抓著岳樂衣襟的手,「皇兄,朕不配做她的兒子,朕不想做皇帝,我不想做皇帝。」

    「皇上……」

    「朕想隨葭音而去,可是朕連死的勇氣都沒有,為什麼病的人不是朕,而是巴爾婭,讓朕大病一場,該多好。」

    「皇上,您曾經的雄心壯志呢,您曾經的抱負呢?」岳樂眼眸猩紅,「您若不在了,誰來替皇后庇護她的家族和弟弟?」

    福臨痛苦地看著岳樂:「所以、所以你來做皇帝,你不會害額娘害朕的孩子,你也會替朕庇護葭音的家人,皇兄,你來做皇帝,你來……」

    福臨一面說著,扯下身上的衣袍,胡亂地往岳樂身上套,兩人糾纏著撕扯著,岳樂急了大喊一聲:「福臨,你瘋了嗎?」

    福臨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嚎啕痛苦:「皇兄,我該怎麼辦,我心裡好苦,我心裡好苦……」

    夜半三更,披頭散髮滿身狼狽的岳樂,堂堂一個大男人,站在慈寧宮正殿裡掉眼淚。

    蘇麻喇拿來乾淨的風衣,披在安親王的身上:「王爺,早些回去歇著吧,七福晉和少福晉們,該擔心您了。」

    岳樂向玉兒叩首行禮,玉兒親自走上前,將孩子攙扶起來:「岳樂,你是皇伯母看著長大的孩子,皇伯母信任你,今日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爛在肚子裡。」

    「太后,您去看皇上一眼吧。」岳樂哽咽道,「皇上他,很惦記您。」

    玉兒神情淡漠,又安撫了幾句,命人把岳樂送走,蘇麻喇問她是否回寢殿休息,玉兒卻獨自走到了門外,立在宮檐之下。

    「這天怎麼一直也不下雪,既不是暖冬,風如此凜冽刺骨,為什麼不下雪?」

    「太后,睡吧。」

    「蘇麻喇,你說福臨是不是病了。」玉兒看著身邊的人,「他是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是不是失心瘋那樣的病了。」

    「太后?」

    「我不是說賭氣的話,我就是說他病了。」玉兒含淚道,「我的兒子,不至於如此,他一定是病了。」

    「您要去看他嗎,太后,您去看看皇上吧。」蘇麻喇哭道,「就算他不是皇帝好了,那是你的兒子呀,去看看福臨吧,他這輩子經歷的所有大事,您永遠都不在他身邊,皇上他害怕呀。」

    玉兒咬著唇,許久許久才鬆開:「我不能離開紫禁城,哪怕一牆之隔的地方,我也不能走出這座城,我的孫兒們,我的兒媳婦們,都還指望著我。」

    這晚,北風吹了一夜,都以為隔天早晨,能開門見雪,可入眼的,依然是蒼莽莽青灰色的天,依然是隨風揚起的塵土和枯葉。

    老天像是憋著一股勁,就是不下雪。

    巴爾婭的身體,每況愈下,漸漸飯也吃不下,藥也餵不進,迅速枯萎消瘦,清醒的時刻也越來越少,熬到十一月初,已是極限。

    這一日,神武門的侍衛匆匆來報,他們攔下了三阿哥和二阿哥,兩位皇子說他們要去景山上找皇帝,侍衛們怎麼敢隨便放這么小的阿哥出門,立刻來求皇太后示下。

    玄燁和福全被帶來,才知道是小哥倆不忍心三公主傷心,知道巴爾婭福晉想見皇阿瑪,商量著一道去景山上求父親回來。

    玉兒在他們腦袋上,各拍了一巴掌,嚴肅地說:「回書房,在屋檐底下站兩個時辰,給我好好反省。」

    福全躲在玄燁後頭,玄燁昂著腦袋:「可是,三姐姐哭得很傷心,皇祖母,巴爾婭姨娘要死了。」

    玉兒道:「人都會死,皇祖母也會死,你們兩個記下,他日皇祖母死去,不許你們鬧得百姓不安,不許鬧得大臣們手忙腳亂,皇祖母跟前,有你們兄弟捧靈摔碗,皇祖母就知足了,皇祖母就能瞑目了。」

    話音才落,門外的人急匆匆跑進來,驚喜萬分地對皇太后道:「皇上回來了,太后,皇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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