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讓他死得體面些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格格……」蘇麻喇忽然跪了下來,禁不住哭道,「您再想想好不好,格格,您再……」
「蘇麻喇,去準備吧。」大玉兒放下筆,漠然繞過書桌,吩咐道,「我在慈寧宮等你,照我說的去做。」
「格格……」
大玉兒撂下苦苦哀求的蘇麻喇,徑直走了出去。
門外還飄著細雪,宮女們小心地為太后打傘,走過乾清宮時,福臨剛好從門裡出來,遠遠地看見額娘往慈寧宮去。
他正打算跟過去向母親問安,吳良輔阻攔道:「皇上,奴才聽說,是睿王福晉到了。」
福臨微微皺眉,叮囑吳良輔:「派人去看著些,嬸嬸近來魔怔的很。」
吳良輔領命,可面上答應皇帝了,轉身並沒有派人去盯著慈寧宮。
他不敢插手太后的事,他也相信太后不會有事,吳良輔沒經歷過大明朝鼎盛輝煌的時期,但崇禎帝的周皇后也是頗有手腕的女人,可他認定了這些女人在當今太后的跟前不值一提。好不容易爬到今日的地位,待皇上翅膀變硬之前,他千萬不能得罪皇太后。
慈寧宮裡,齊齊格比玉兒早些到,看著皇太后被前呼後擁地送來,想像倘若多爾袞早早就做了皇帝,她這個皇后會是什麼模樣。
可腦袋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想不出,畢竟她從未真正站上高位。
「下雪呢,怎麼不打傘。」玉兒走近些,責怪一旁的宮人,「為何不替福晉打傘?」
「別怪他們,我天天在屋子裡悶著,就想出來透透氣。」齊齊格道,「你大驚小怪的,我往後更不想來了。」
「進去吧,我帶你四處轉轉。」玉兒道,「慈寧宮很寬敞,比永壽宮大多了,足夠收留皇太極的那些女人們,可多爾袞說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就好,省得看見他們心煩。」
齊齊格的心,被重重一撞,彷徨地看著玉兒的背影,她是故意的嗎?
「怎麼不走了?」玉兒回眸看她,「凍僵了嗎?」
齊齊格上前幾步:「再寬敞,也是四四方方,哪裡像科爾沁,我們的草原一望無際,每天睜開眼,心裡便敞亮。」
玉兒道:「說起來,阿哲走的時候,我回科爾沁,踏入草原的那一刻,立馬就變回了蒙古人。我們蒙古人在草原上永遠不會迷路,而做娘的,也永遠都會找到孩子在哪裡。我帶著多爾袞一路飛馳就到了阿哲身邊,多爾袞和他的侍衛,都很佩服我。」
齊齊格的手,緊緊拽著袖口,她不知道大玉兒想怎麼樣,為何張口閉口都要提起多爾袞,她是在炫耀,還是故意表白她的清白?
「這間屋子,將來就做書房,多爾袞說往後颳風下雨,就不必我跑來跑去那麼辛苦。不過我倒是覺得,每天這麼走一走也挺好的。」大玉兒推開書房的門,裡面的架子還是空蕩蕩的,這裡比東邊的書房還要寬敞些。
她轉身想對齊齊格說什麼,可眼前的人突然衝到面前,幾乎要和她面貼著面,但靠的太近反而看不清彼此的臉,只聽見齊齊格恨透了的聲音:「為什麼每句話都要提起多爾袞,你想幹什麼,挖苦我嘲笑我,是不是?」
玉兒後退幾步,很淡定地說:「我以為你來,就是找我說多爾袞,難道不是嗎?」
齊齊格怔住,袖口被拽得更緊。
「蘇麻喇在準備酒菜,我們喝一杯可好?這雪天,喝酒賞雪,最愜意不過。」玉兒道,「今天,你想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但你首先要相信我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齊齊格完全被動了,在玉兒轉身的一瞬,她問:「當初若有機會,你會把海蘭珠姐姐送走嗎?」
玉兒背對著她,回答:「會,其實皇太極把她接回來的當天晚上,我就暗示姐姐要把她送回科爾沁,但也是那一晚我就明白,姐姐不會走了。」
「所以呢,你能看穿,而我就是瘋了?」齊齊格恨道,「明明都是一樣的痛苦,只許你痛,到了我這兒,就是個瘋子,就是無理取鬧嗎?」
玉兒轉身來,平靜地說:「太冷了,進屋坐著說,你想知道的很多,而我想說的話也有很多,站著多累?」
她伸手拉起齊齊格的胳膊,齊齊格不自然地顫抖了一下,拽著袖口縮回手:「我自己會走。」
慈寧宮內尚無人居住,但寢殿內的家具寢具都已經準備下,自然是要預備著太后隨時搬過來,宮人們早就將一切都布置妥善。
明窗下改建了寬闊的炕頭,鋪著厚實的褥子,底下通著外頭的火,坐在上頭不消片刻,便要熱得脫夾襖。
玉兒慵懶地伏在窗台上,身下是溫暖的,而窗縫裡有絲絲涼風灌進來,很是愜意。
她一扭頭,齊齊格正目光定定地坐在一旁,手裡依舊緊緊拽著她的袖口,像是在那裡頭藏了什麼東西。
很快,蘇麻喇帶著宮女送來酒菜,擺下的都是齊齊格和玉兒愛吃的東西,一炕桌的杯盞碗碟,鋪得滿滿當當。
「怎麼吃得完。」齊齊格提起幾分精神,「浪費了。」
「這還是少的,改天帶你去看看福臨吃飯,那麼長一張桌子全部擺滿。」玉兒拿起筷子,給齊齊格夾菜,「可孩子還對我說,他吃不飽。」
「做皇帝規矩大,歷朝歷代都是這樣,福臨只能受著。」齊齊格道。
「將來多爾袞若做了皇帝,他一定會讓人改,他受不了拘束。」玉兒笑悠悠地看著齊齊格,「做了皇后,你會讓多爾袞納妃嗎,你們沒有自己的兒子,朝臣們一定會上奏請求皇上納妃誕育子嗣,到時候你會點頭嗎?」
「當然會,我會為他挑選最美麗的女人,生下最健康的兒子。」齊齊格慢慢地吃菜,「但那些女人生一個殺一個,哪怕是生的女兒,也必須死,我不會把任何女人留在他身邊。」
玉兒笑道:「那誰還敢進宮?你傻不傻,我若是你,先等生下四五個兒子,後繼有人時,再一道下手,又省事兒又不必擔心嚇得人不敢來給多爾袞生兒子。」
齊齊格冷笑:「到底是在後宮那麼多年的人,比我想的周到。」
玉兒看著她問:「齊齊格,你想不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能生兒子?」
齊齊格的神情,頓時僵在臉上,她最怕最怕的答案,是多爾袞。
玉兒此刻若是說出多爾袞的名字,她要相信嗎,難道不是玉兒為了挑唆他們夫妻,為了占有多爾袞,而故意來刺激她?
她腦筋飛轉,想出無數種可能,但她怎麼也沒想過,會是眼前這個人。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臘月,扎魯特氏突然重病,後來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大玉兒繼續給齊齊格夾菜,慢條斯理地說當年的事。
說到皇太極在十四貝勒府安插了無數眼線,連為齊齊格看病開藥的大夫,都是大汗的人。說到皇太極為了斷絕多爾袞的子嗣,下藥令齊齊格和庶福晉們避-孕。
她神情冷漠地說:「那些年你喝的坐胎藥,每一滴都是避-孕藥,皇太極對我連哄帶威嚇,強迫我接受這個事實。為了防止避-孕藥有閃失,他命太醫對你下了一劑狠藥,便是你到北京後,漢人太醫們告訴你的,你年輕時服了虎狼之藥,毀了一輩子。」
齊齊格呆滯地看著玉兒,嘴唇僵硬地蠕動:「是你嗎?」
玉兒一笑:「是我,那個時候,能讓你毫無防備地喝下斷子之藥的人,只有我。皇太極逼我哄我,而我那時候還滿心想著和姐姐爭男人,我妥協了,為了讓他滿意,為了不讓他對我失望,我犧牲了你。」
齊齊格端起酒杯,緩緩飲盡,抬手拿酒壺,不知是手抖拿不住,還是故意的,失手摔了酒壺,灑了滿桌都是,連玉兒的衣裳都濕了。
蘇麻喇帶人進來,見這光景,便立刻來為主子擦拭身上的酒水,玉兒下了炕,到火盆邊烤一烤,後來索性脫了衣裳,將外衣穿上。
「我和齊齊格說話呢,她們取來了衣裳就先候著,別來打擾我們。」玉兒如是吩咐,待蘇麻喇回來,便又回到了炕上。
齊齊格已經重新為她斟好了酒水,自己慢慢咀嚼著口中的食物:「真的說出來,倒也沒什麼了,皇太極把我們從頭髮絲兒防到腳趾甲,我早就想到是你們讓我不能生。其實只要不是多爾袞,是誰我都不在乎,哪怕現在你說是你,我也沒那麼恨,咱們去了盛京後,就註定這輩子是要對立的,就看誰先下手。」
「你和多爾袞說了一樣的話,你們到底是夫妻。」玉兒道。
「但從今往後,他就是你的了。」齊齊格說,「玉兒啊,既然你們決定在一起了,替我好好待他。」
「可我只是在利用他,我對他說得清清楚楚,我是在利用他。」玉兒看著齊齊格的眼睛,「孩子的事,我對不起你,幾生幾世都還不清的債,我一定會有報應。但我沒有背叛你,這輩子,就算拿我孩子的性命來換,我也絕不會背叛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糊塗,齊齊格,你糊塗嗎?我對皇太極有多痴多傻,你不知道嗎?我甚至可以讓你斷子絕孫,就為了讓他滿意。」
齊齊格眼中蓄著淚水:「所以我才不甘心啊,他到底什麼時候,把心放在你這兒了?東莪十幾歲了,至少十幾年了吧,或者更久?玉兒,我這輩子,到底算什麼?」
「我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發現多爾袞對我有心思,因為這不是我想面對的事情,我恨不得忘得乾乾淨淨。」玉兒道,「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告誡過多爾袞,不要讓我成為罪人,不要傷害你。我被皇太極和海蘭珠傷得那麼深,我怎麼會讓你經歷一樣的痛苦?齊齊格,你該恨的人,是多爾袞,不是我。」
齊齊格輕輕將散髮夾在耳後,分明喝了酒,可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玉兒看見齊齊格那不再被拽在掌心的袖口上,有星點白色粉末,她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酒水,定下心繼續道:「說這麼多,我就是想為自己開脫,我對多爾袞完全是利用,連福臨都知道。而在這紫禁城裡,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故意勾引他,哄他高興。他摸過我的手,抱過我的身體,更再很多很多年前,我們在一起酣醉的那夜,他還親吻了我。「
齊齊格愣住。
大玉兒說:「可我不喜歡多爾袞,甚至恨他,恨他讓你痛苦,恨他用他所謂的情意讓我痛苦。齊齊格,你的男人,也就你自己稀罕,真的,你恨誰也恨不到我的頭上來。」
玉兒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往嘴邊送,可身前的人突然撲上來,劈手打掉了她的酒杯。
酒杯在地上摔得細碎,玉兒的手被震地發麻,放下手,便看見在對面用力喘氣的齊齊格。
「你做什麼?」
「沒什麼,我……」齊齊格剛開口,就感到咽喉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捂著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很快大口大口的血噴涌而出。
滿臉鮮血的人抬起頭,忽然笑了出來,伸手指向玉兒。
玉兒的眼淚奪眶而出,起身繞到齊齊格這一邊,將她抱在懷裡,鮮血不斷地從齊齊格的口中流出,染紅了整片衣襟。
「玉、玉兒……」齊齊格艱難地說著話,「我……」
「為什麼不殺我?」玉兒哭道,「你不殺我,我沒有勇氣去死,齊齊格,我們一起去作伴多好?」
齊齊格卻笑著,滿是鮮血的手,摸向玉兒的臉頰:「你、你……讓他死、死得,體面一些……」
鮮紅的手指,順著玉兒的面頰和脖子滑落,帶出一路猙獰的血跡,驕傲了一生的十四福晉,在血泊中閉上了雙眼。
玉兒捧著她的身體,將臉貼著臉:「齊齊格,你若不想再見他,就等著我,晚些時候,我就下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