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一箭雙鵰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當年烏拉那拉阿巴亥,被努爾哈赤一廢一立,再度回到盛京時,與皇太極打上照面。
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阿巴亥對他說:「凡人凡事都有報應,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皇太極,你說呢?」
那時候的阿巴亥大妃,必定還想著有一天,能擁立自己的兒子成為努爾哈赤的繼承人,而努爾哈赤對年少的多爾袞表現出的喜愛,亦是兄弟大臣們有目共睹。
甚至有人說是因為不舍多爾袞遭受母子分離之苦,才把阿巴亥重新召回,但如今這一切都不重要。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若再多給努爾哈赤五年,也多給阿巴亥五年,待多爾袞長大成人,二十歲建功立業的他,一定就有資格和兄長們爭。
哪怕多一天,讓努爾哈赤當眾說下最後的遺願呢,可惜他赫然長辭,什麼都沒留下。
當時只有阿巴亥獨自在努爾哈赤的身邊,或許父汗有遺囑,但誰也不會相信從阿巴亥嘴裡說出來的任何一個字,即便是真的。
「退下吧。」
皇太極將茶碗擱在沙盤邊,茶水已經被沙土迅速吸收沉到底下去,表面只留下淺淺一層水跡。
正如他的心,過去做下的一切,都沉澱在最深處。
為了得到汗位,不斷地排除異己,打壓手足,為了走到今天這一步,皇太極的雙手沾滿了人血。
他一手策劃了阿巴亥和代善私通的陰謀,當阿巴亥再度歸來,他又親手為德因澤合上了雙眼。
忘不了德因澤臨終前對他說:「貝勒爺,我會在天上看著您,保佑您,您一定要成為大汗……」
皇太極閉上雙眼,握緊了拳頭。
此時,尼滿從門前進來,問道:「大汗,您今晚在哪裡休息?」
皇太極鬆開拳頭,問:「她們都歇下了嗎?」
「您今晚一直沒發話,大福晉那兒也亮著燈呢。」尼滿應道。
「孩子們呢?」
尼滿笑道:「今天沒帶小格格們去赴宴,雅圖格格生氣了,既不要蘭福晉也不要玉福晉,跟著乳娘走了。」
皇太極走到桌前,點了幾本摺子讓尼滿收起來後,便往門外走。
三月的夜晚雖然依舊寒冷,到底已是春天,只會冷得讓人清醒,不至於連呼吸都苦難。
宮人追來請大汗披上風衣,被皇太極推開了。
行至鳳凰樓下,只見一行人點著燈籠出來,夜色里便能看清是玉兒的身影,皇太極心頭一緊。
大玉兒朝著女兒的住處走去,壓根兒沒往這邊看,直到身旁的人提醒,像是大汗在這裡,她才轉身眯著眼看了會兒,欣然道:「大汗?」
大玉兒從宮人手裡拿過燈籠,徑直朝丈夫走來,皇太極立時收斂了面上的情緒。
「這麼晚了,去哪裡?」皇太極問,顯然大玉兒不是要去鳳凰樓或大政殿找他。
「去看看雅圖,把她接回來。」大玉兒無奈地笑著,「今天沒帶她們去大阿哥府里赴宴,生好大的氣,連姐姐哄她都不要。哭了半天,犟頭倔腦地跟著乳母走了,你說她這性子,到底隨了誰。」
「還不是你?」皇太極的心,漸漸軟下來。
「那也是阿瑪寵的,最你的閨女,她現在可得意了。」大玉兒氣呼呼的,可又笑道,「我要去接雅圖了,再晚她就該睡了,大汗也早些休息。」
既然要把女兒帶在身邊,大玉兒知道皇太極今晚不會在她屋子裡留宿,可她捨不得女兒一個人生悶氣。
正如齊齊格嘲笑她的,之前決心把孩子讓乳母帶著睡,再也不回側宮,不知送了多少回,她回回大半夜去把孩子接回來。
自然了,那會兒皇太極不常在家中,她的心思可不都在女兒身上。
「一道去吧。」皇太極卻從大玉兒手裡拿過燈籠,「雅圖長大了,你抱不動她,這麼冷,你讓她自己走過來嗎?」
「有……」大玉兒欲言又止,她本想說,有嬤嬤能背,可皇太極願意跟她一道去,她心裡多快活,雅圖一定也會高興。
她沒有拒絕,跟上皇太極,丈夫很自然地牽了她的手。
他們到了女兒的屋子,雅圖已經睡熟了,小孩子哪裡來那麼大的氣性,大玉兒在她的臉蛋上戳了兩下,又捏捏小鼻子:「壞東西,就會折騰額娘。」
皇太極皺眉:「別把她弄醒了。」
大玉兒不服氣地看著他,卻在丈夫的眉宇間察覺到些許異樣,便問:「怎麼了,有不高興的事嗎?」
皇太極嗔道:「好好的陪你來,怎麼就不高興了?還抱不抱了?」
大玉兒搖頭:「明天我早些過來便是了,外頭冷,抱出去怕著涼。」
她起身吩咐乳母嬤嬤們,好生照顧格格,又去看了看阿圖和阿哲,皇太極跟著她到處轉,大玉兒忍不住又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皇太極沒好氣地拍了她的額頭:「我看看自己的女兒不行?」
大玉兒狐疑地瞪著他,而後被拉著手,徑直去了鳳凰樓。
那一晚,皇太極特別的凶,索取之間強烈的占有欲,讓大玉兒銷-魂蝕骨,她很少會求饒,可實在受不了,都縮在皇太極的懷裡哭了。
皇太極溫柔地擦去她的淚水,嘲笑她沒用,哄著她寵著她,受驚的人委屈地嗚咽:「你把我弄疼了。」
「是我不好。」皇太極捧著玉兒的臉頰,仔細地看著她的面容,玉兒不會背叛他,絕不會。
隔天清晨,多爾袞正準備出門,站在門口挽袖子,齊齊格見帽子上的穗抽絲了,便折回去為丈夫整理。
卻是此刻,多爾袞的親信來了,神情緊張地在他耳邊低語,那一字字鑽入耳朵里,猶如五雷轟頂,面對千萬敵人面不改色的男人,竟是臉色蒼白。
齊齊格捧著帽子來,看見他這模樣,便問:「你怎麼了?」
多爾袞腦筋飛轉,這件事必定會傳到齊齊格耳朵里,他要如何應對,才不會勾起妻子的懷疑。
不論如何,他絕不能讓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對玉兒的暗戀,那樣會害了玉兒,她根本是無辜的。
「他們說……外面傳言,我和玉福晉有私交。」多爾袞僵硬地說出這句話。
「玉兒?」齊齊格的臉色也變了,聰明如她,竟一時不明白到底怎麼了。
多爾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是昨天,我和玉福晉在豪格府中的後花園私會。」
齊齊格怔怔地看著他,一個激靈,臉上頓時恢復了氣色:「那不是我嗎?對啊,我穿著玉兒的風衣呢,是玉兒非要穿我的,是哪個混帳東西眼瞎了,把我認成玉兒,還賴上你?」
多爾袞鬆了口氣,附和道:「必定是看錯了。」
齊齊格則又緊張起來:「傳得厲害嗎,皇太極會知道嗎,他那個人疑心那麼重?」
多爾袞道:「這麼尷尬的事,我如何去說,可是等他來問,似乎也不合適,真是……」
齊齊格腦筋活絡,忙道:「我去說,我和姑姑說,姑姑會告訴皇太極的,這事兒當然要說清楚了,當時還有海蘭珠姐姐在呢,皇太極不能不信。」
多爾袞徹底放心了,扶著齊齊格的肩膀說:「當年額娘就是被誣陷與代善私通,同樣的把戲,怕是又有人翻出來玩,而我還恰恰是額娘的兒子,更中他們的心意。齊齊格,之後不論有什麼事,咱們倆商量,你千萬別聽外人的話。」
齊齊格眼眉彎彎地笑著:「那是自然的,我不信你信誰,你放心。安心去上朝,千萬別露在臉上,就算有人捅到你面前來,你冷笑兩下就是了。等我下午進宮去向姑姑解釋,若是這會兒就趕去,顯得咱們多怕他們似的。」
「好,有什麼事,隨時派人來找我,我不在十王亭,就在城外練兵場。」多爾袞道,「你自己也小心。」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自然不是皇太極的親信傳的,而是豪格。
豪格的小妾,也看見了這一幕,當時齊齊格背對著她,她沒看見臉,只認得風衣,之後怕被人發現就跑了。
宴會結束時,她跟著福晉們一道送客,就看見玉福晉披著那鮮亮的風衣,宮裡宮外的人都知道,玉福晉愛穿紅色,她穿紅色,旁人就不會再穿。
豪格沒來得及和他的謀士商議,便認定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玉兒途中離席,那是所有人都看見的,後來多爾袞走的時候,她們還沒回來呢。
這種事不需要證據,捕風捉影就夠喝一壺的,多爾袞屢屢讓他顏面掃地,處處都要和他爭短長,這一回,怎麼也要扒掉他一層皮。
而傳言一旦說開,多爾袞和大玉兒之間的細枝末節都被好事之人翻出來,練兵場遇襲的事,便是多爾袞單槍匹馬救出大玉兒。當時在山上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不知道,就能隨便說。
日上正午時,大玉兒在書房裡,看見門外的宮女在好奇地打量她,她覺得奇怪,避開孩子們來問,幾個宮女支支吾吾,她稍稍冷下臉,她們就腿軟了。
得知自己被傳與多爾袞私交,大玉兒愣住了,她一年半載都見不到多爾袞一回,私的哪門子交?
可是,她記得清清楚楚……多爾袞那天在山上,拼了命地喊她的名字。
他將自己捧在懷裡,臉上的神情,仿佛就是齊齊格傳說中,皇太極去接姐姐的時候,讓齊齊格萬分憧憬的神情。
「格格?怎麼會有這種事?」蘇麻喇氣瘋了,「咱們從不惹麻煩,麻煩怎麼總是惹上咱們。」
大玉兒傲然道:「因為我是皇太極心尖上的人,怎麼不見他們去編排顏扎氏,怎麼沒竇土門福晉什麼事?真可笑。」
蘇麻喇恨道:「可別再惹上大格格,大格格那樣的性子,會被嚇死的。」
大玉兒道:「姐姐平日裡連門都不出,再算上姐姐的話,他們真就是蠢到家了。」
若是之前,格格必定怒氣沖沖地去找人理論,可她今天卻格外冷靜,轉身回書房,繼續坐下來看書,蘇麻喇也被拽回去了,被吩咐:「不是什麼大事,別慌。」
蘇麻喇悄悄地看著格格,她身邊的人,當真是不一樣。
不像兩年前她突然變得開朗活潑,突然開始頂撞反抗大福晉,這一回,是一點一滴地變化,不急不躁,一切都剛剛好,蘇麻喇覺得自己,仿佛能看見一個人的成長。
然而大玉兒,還沒能有蘇麻喇想的那麼好,她的心裡終究有些亂的。
想起昨夜皇太極那樣用力地折騰她,記起了姐姐留下之前,皇太極讓她心裡仿佛缺了一塊的那場歡-愛。那是他的男人,他的丈夫,她再了解不過。
「他昨晚就知道了嗎,他生氣了,他相信了?」大玉兒心裡反反覆覆地問,她得不到答案。
大政殿裡,皇太極憋著口氣,果然天一亮,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言,紛至沓來,他還沒查到源頭在哪裡,或許當時在後花園裡,不止一雙眼睛。
記恨多爾袞的大有人在,記恨他的,更是數不勝數,這樣一箭雙鵰的事,何樂而不為。
但願別是豪格,皇太極在心裡默默地想,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不要那麼蠢。
午後,齊齊格來了,哲哲見了她,主動問:「是不是為了那件事?」
哲哲有她的思量,這事兒千萬要穩住,所以她不能對齊齊格端著,主動一些,將姿態低調一些,大家一道來解決。
齊齊格輕輕鬆鬆地笑:「姑姑,您問過玉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