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我怕我撐不下去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營房外,多爾袞的親兵正與他低聲說話,那白衣蒙面人已經甦醒,而皇太極來了,只怕皇太極要親自審問。
多爾袞冷冷地說:「他不提,我們也不必提起,你們先把人看守好。」
轉身見齊齊格和蘇麻喇在屋檐下搓手跺腳,他微微皺眉,但願山上的動靜,無人察覺。
他方才實在是失態,竟然那麼大聲地喊玉兒的名字,若是叫皇太極聽見半句……所幸當時留下的都是親兵,個個誓死效忠於他。
此時,皇太極在營房內喚人進去,齊齊格和蘇麻喇進門後不久,齊齊格便探出腦袋說:「大汗要回宮,趕緊備馬車。」
多爾袞吩咐下去,齊齊格走來說:「我進宮看一眼,玉兒沒事了我就回家,你別擔心我。」
「我派人跟著你,不然我不安心,這盛京,如今也不太平了。」多爾袞冷聲道,但看著妻子,目光柔和了幾分,「齊齊格,我不在身邊的時候,千萬保護好自己。」
齊齊格揚臉笑道:「全盛京的人都怕我,哪個不知道十四福晉厲害?」
多爾袞嗔怪:「別說嘴打嘴,還有,不許再私自跑來,你想看我練兵就跟我說,我帶你來。」
夫妻倆說話的功夫,馬車已經準備好,唯恐路上冷,還搬了炭爐上馬車。
皇太極親自抱著大玉兒出來,她被裹在風衣里,風帽蓋著臉,誰也看不見,二人上了馬車,皇太極便吩咐多爾袞:「夜裡進宮。」
「是。」多爾袞抱拳,單膝跪地,「臣沒能保護好玉福晉,請大汗降罪。」
皇太極冷然:「罷了,進宮再議。」
眾人擁簇大汗返回城內,馬車遠去,練兵場上頓時安靜了,寒風烈烈,從遠處有烏雲緩緩而來,怕是又要作雪。
多爾袞後怕不已,眼前揮不去大玉兒倒在積雪中的模樣,還有她醒來時,茫然看著自己的目光。
他心裡明白,大玉兒一定聽見了他的呼喚,過幾天她回過神,她不再害怕,等她冷靜下來……她是不是就該徹底疏遠自己了?
皇太極帶著玉兒回城,坐馬車穿過街巷,直奔皇宮,隨著急促的馬蹄聲,這件事也迅速傳入了大阿哥府。
豪格本在家中等待消息,想要知道多爾袞是如何將炮兵步兵騎兵組合一起訓練,誰知手下竟傳來消息,他派去的人被多爾袞發現,還發生了衝突被俘,更糟糕的是,那人竟然對大玉兒出手。
「那個女人跑去練兵場做什麼?」豪格勃然大怒,把茶几拍得震天響,「這個娘們兒真是禍水,哪裡都有她的事,真他娘的該死。」
親信提醒他:「貝勒爺,現在不是說玉福晉的時候,您該想想,如何在大汗和多爾袞之間,擺平這件事。」
豪格目光陰鷙:「那個人嘴巴緊不緊?」
親信憂慮:「難說,多爾袞手段狠辣,只怕沒有他撬不開的嘴。」
豪格氣得來回踱步,額頭上青筋暴起,怒聲問:「那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貝勒爺,叫小人看,您不如……去向大汗坦白,讓大汗為您在多爾袞面前撐一把。」他的親信湊近了,輕聲出主意,「又或是反過來,瞞著大汗,去向多爾袞講明,欠他一個人情。」
「放屁!」豪格怒斥,「我寧願叫阿瑪打死,也不向多爾袞那賤人生的孽種低頭。」
「貝勒爺,若是被動等大汗來找您,大不了被大汗飭責一頓,可若被動等多爾袞來找,您想想,到時候連大汗的面子也……」
「夠了夠了!」豪格暴躁不已,「退下,都給我滾。」
皇宮裡,馬車長驅直入,直到鳳凰樓前才停下,皇太極要抱玉兒回側宮,她卻說:「我自己能走。」
「你逞什麼強?」皇太極沒忍住,虎起臉來,但一見玉兒下巴上的傷痕,又心軟了,好生說,「你能走嗎,腳沒崴傷?」
大玉兒淺淺含笑:「腳沒事,我自己走,我怕孩子們看見,別嚇著她們。我真的沒事,掉在雪窩裡,軟綿綿的。」
皇太極嘆息,伸手攙扶了一把,一路護著她進門。
側宮裡,虛弱的海蘭珠聽見動靜,撐著寶清的身體,站在窗下張望,見大玉兒裹著鮮紅的風衣,自己從鳳凰樓下走進來,她不禁朝窗前探出身子,想看得更仔細些。
寶清在邊上提醒說:「福晉,小心吹著風。」
「玉兒能自己走。」海蘭珠的心落下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一說話,便忍不住咳嗽起來,可生怕自己弄出動靜,叫外頭的人聽見,趕緊捂住了嘴,退回床上去,命寶清道:「將門窗關好,你別出去。」
這一邊,哲哲來了,見大玉兒臉上的傷,手上的傷,又是滿眼的膽怯害怕,知道玉兒是怕自己責備她,連哲哲也反省,是不是對這個早已長大的人,管束得太緊了。
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可自己卻從來沒把她當個大人來看待,哲哲如今已是很克制了,尚且如此,難以想像從前,玉兒每天要聽她念叨多少話。
哲哲退出來,見齊齊格等在門前,問她有沒有事,便讓她早些回去,齊齊格說:「我去看一眼海蘭珠姐姐,她病了兩天,我也沒能來問候。」
哲哲朝邊上的側宮看了眼,那裡門窗緊閉,她嘆道:「齊齊格啊,有機會勸勸玉兒,她放下了,所有人都消停了。」
齊齊格本想說什麼,可知道姑姑的立場,大家各有各的無奈,便只是答應了。
待哲哲回清寧宮,齊齊格便順道來海蘭珠的屋子,寶清將她迎進門,一眼就看見炕頭的冰美人。
幾日不見,海蘭珠姐姐瘦了一大圈,臉上本就沒幾分肉,全病沒了。
想來她也是心事重重,湯藥能治好風寒,可心裡的鬱結,還是要人來解。
「玉兒沒事吧?」海蘭珠開口便問,「她怎麼自己走回來了?」
「腳沒摔傷,她怕嚇著雅圖她們。」齊齊格說,「姐姐,您別擔心,玉兒膽子大,就是遇見熊瞎子,她都不會抖。」
海蘭珠笑:「她都是裝的,你別信,她心裡一定怕死了,玉兒膽子不大,她不過是想保護身邊的人,才會讓自己看起來膽大。」
「還是姐姐了解她。」齊齊格笑著,為海蘭珠掖被子,「您也要好好保養身體,說病就病得這麼厲害,我在家裡聽了,都心疼呢。」
海蘭珠笑道:「我是不當心的,過兩天就好了。」
寶清為齊齊格送茶來,齊齊格打量她道:「要用心照顧你家福晉,她身子本就弱,過幾日我拿些點心來賞給你,你愛吃甜的是不是?」
寶清笑道:「多謝十四福晉,可您打發個人悄悄給奴婢送來才好,大福晉關照了,不能給格格們吃甜的,怕壞了牙齒,所以啊這些點心糖果都要藏起來,叫她們看見可了不得了。」
齊齊格道:「說起孩子們,這幾日姐姐病著,雅圖她們也不能來了,一定很想姨媽呢。」
海蘭珠目光一顫,笑道:「是啊,等我好了,就能帶她們了。」
齊齊格坐不多久,便要告辭,海蘭珠吩咐寶清送客,一時屋子裡只留下她一個人。
海蘭珠靠在軟墊上,她面對的方向,穿過幾堵牆,隔開條小路,就是玉兒的屋子,而玉兒若靠在炕頭,應該就面對著自己。
過去的幾天裡,她數次忍著棉靴里的冰冷,生生把濕透的鞋子捂干,大抵就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寒氣往身體裡鑽,稍稍吹一陣風,就倒下了。
這件事,連寶清都不知道,誰會去管放在角落裡的鞋子,而每一次冰冷的鞋,都是雅圖為她穿上的。
那麼可愛稚嫩的孩子,蹲在地上沖她笑,海蘭珠第一次把腳伸進去時鑽心的冰冷,驚得她渾身僵硬,看著孩子的笑臉,她不覺得雅圖可怕,可怕的是她自己。
她竟然踩著那樣的鞋子,仿若無事地繼續陪伴孩子玩耍嬉鬧。後來燒得昏昏沉沉時,依稀看見皇太極的臉,聽見皇太極的聲音,她想著自己若這樣去了,也不算白活一場。
這一生,她被兩個男人愛著,這一生,她也深愛了兩個男人。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嫁給愛自己而自己也愛的人,偏偏老天把她推入絕境的同時,又給了她另一條生路。
可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浸泡在妹妹的眼淚里,皇太極在這裡的每一夜,穿過這一堵堵牆,她的妹妹一定在落淚。
她踩進棉靴里的,不是雪水,是玉兒的眼淚。
「大汗,我怕我撐不下去了……」
海蘭珠熱淚盈眶,腦袋頓時又燒起來,屋子裡的一切天旋地轉,好容易退下的燒,怕是又反覆了。
她慢慢躺下,給自己蓋好被子,就這麼睡去吧,哪怕就今晚一夜,她不能再出現在皇太極和玉兒的人生里。
寶清送客歸來,見福晉躺下,以為海蘭珠睡著了,上前略看了一眼,就沒再催醒她。
外頭天色漸暗,皇太極離了大玉兒的屋子,要往大政殿去,走時往海蘭珠的屋子看了眼,吩咐尼滿:「兩處都留心,玉兒在雪地里受寒,夜裡怕是要發燒,讓大夫隨時待命。」
吩咐罷了,他疲倦地嘆了口氣,大政殿裡,還有多爾袞在等他,皇太極也很想知道,那個挾持玉兒的人,是什麼來路。
冬日的夜,來得極快,前一刻還看著西邊紅澄澄的夕陽,轉身天就黑了。
大玉兒還算皮實,這麼折騰了一場,除了看得見的皮肉傷,在雪地里滾了一圈的她,竟然沒著涼。
此刻,她看著深濃的紅糖姜水,擺手道:「聞見這味道,我就要吐了,趕緊拿開。」
蘇麻喇說:「您可別不聽話,奴婢立刻去告訴大福晉,讓阿黛她們來伺候您。」
主僕倆大眼瞪小眼,大玉兒岔開話問:「雅圖她們呢?」
蘇麻喇說:「她們說咱們出門不久,二貝勒家的福晉來了,跟著伯母去玩,咱們出了這檔子事,大福晉就吩咐讓住一晚再送回來。」
大玉兒鬆了口氣:「給二嫂添麻煩了,你回頭拿些人參燕窩送去。」
蘇麻喇說:「是啊,大格格也病著,不然有大格格看著,也不必麻煩人家。」
大玉兒的心一緊,想起了阿黛對她說的話,在山上被挾持的時候,她心裡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孩子和姐姐,還有皇太極。
「格格,你要解手嗎?」蘇麻喇見大玉兒掀開被子起身,忙上前來攙扶,「我讓她們把恭桶拿來。」
大玉兒卻說:「我要去看姐姐。」
蘇麻喇呆住,怯怯地問:「您說您要去看誰?」
大玉兒執意要去看姐姐,蘇麻喇和其他宮女根本攔不住,她裹著風衣趿著軟鞋就來了,寶清也是唬了一跳,傻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裡靜悄悄的,大玉兒走到炕邊,姐姐也沒什麼反應,她叫了幾聲,海蘭珠依然沒動靜。
大玉兒爬到炕上,伸手一摸,姐姐的臉燙得像火球,她急聲道:「蘇麻喇,快找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