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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到頭來,都忘了

2023-09-26 14:39:24 作者: 阿瑣
    清寧宮靜謐無聲,宮女們早跟著阿黛退下了,姑侄二人對視許久,窗外宮檐下撲稜稜飛過的雀兒,打破了寂靜。

    「姑姑,我願意。」海蘭珠開了口,心裡像是有剪子在絞,連肉帶筋一塊一塊落下來,疼得她發昏,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著說,「姑姑,我想留下來,姑姑,我對不起玉兒……」

    哲哲的心沉下去,事已至此,錯的是誰,她已經無從分辨,推卸責任該是人的本能,這世上的人,哪一個生來就願意擔當一切。

    人生便是如此,回憶起來,不知是哪一步跨得太急,不知是哪一步走得太慢,遇見的錯過的,到頭來,都忘了。

    海蘭珠錯嗎,哲哲不知道,可她至少,救贖了自己的罪孽。

    「吳克善給我寫信,說起我和玉兒都生不出兒子,要把你送來,哪怕你不能生兒子,也要一道將大汗的心捆在我們這裡。」哲哲伸出手,將侄女攙扶起來,「是我昏了頭,答應他的安排,直到你被逼得跳河自盡,被橫著送進宮,我才明白自己錯了。如今,你心甘情願留下,你是愛上了那個男人,至少,你讓姑姑心裡的罪孽減輕了。」

    海蘭珠茫然地望著哲哲,哲哲輕輕擦去她的眼淚:「等你名正言順成為皇太極的女人時,不會有任何人來指責你,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你一輩子都會和自己的良心過不去,你心裡已經認定對不起玉兒了,不是嗎?海蘭珠啊,聽姑姑的,不論將來大汗會如何待你,不論你和玉兒會變成什麼樣,答應姑姑,你要對得起自己。」

    「姑姑?」海蘭珠不明白。

    「這樣說很殘忍。」哲哲道,「那怎麼才是不殘忍?成全玉兒,把你送走,讓你以後的人生孤苦無依,或是叫吳克善送給那些野蠻的畜生,在他們的凌虐摧殘下死去?」

    海蘭珠的眼淚,蒙住了雙眼,她已經看不清姑姑的模樣。

    昨夜無眠,她想像著姑姑會對她說的話,從她來到盛京起,姑姑就不大喜歡她,姑姑偏愛玉兒,因為玉兒跟著她長大,多年互相扶持同甘共苦,這是人之常情。

    她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姑姑的怒氣,可她也萬萬沒想到,姑姑竟會放下玉兒來憐惜她。

    「是我在逃避啊,是我在皇太極和玉兒之間,放棄了玉兒。」哲哲眼中含淚,哽咽道,「我可以逼你離開這裡,可我怎麼去改變他的心意?二十多年了,海蘭珠啊,我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模樣。」

    海蘭珠哭得泣不成聲:「姑姑,我錯了,我該怎麼面對玉兒……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哲哲忍下淚光,搖頭:「她真的不知道嗎?我說不清楚。」

    這一邊,雅圖和阿圖在十王亭間穿梭嬉鬧,將巍然不動的侍衛們,當柱子一樣繞來繞去,侍衛們早已習慣了小格格,見小格格玲瓏可愛,還會偷偷地向她們一笑。

    大玉兒嘴上叮囑女兒不要胡鬧,可往往都不會阻攔,女兒們的童年很短暫,將來不知會嫁去哪裡,如果這輩子只有這幾年是快活的,做額娘的要好好為她們守護。

    此時,尼滿從大政殿趕來,恭恭敬敬地回道:「玉福晉您放心,大汗用過早膳了,大汗說午膳也不過去用,夜裡若有時間,到時候派奴才來傳話。「

    大玉兒將姑姑交代的事,逐一吩咐給尼滿,而後招呼閨女們回來,要帶她們走。

    等乳母嬤嬤去捉小格格們的功夫,尼滿笑呵呵地說:「一眨眼,格格們也長大了,奴才還記得,雅圖格格生下來時,還那么小。」

    可是很突然的,大玉兒問道:「尼滿,大汗喜歡吃姐姐做的點心嗎?」

    尼滿心裡一顫,圓滑如他,竟是被噎住,不知該如何應對。

    大玉兒依然笑著問:「大汗愛吃哪幾樣?那都是我愛吃的呢,他這個人,連口吃的都要搶我。」

    尼滿勉強應付:「那些點心大汗都嘗了幾口,喜歡哪幾樣倒是沒提……想來,玉福晉您喜歡的,大汗也一定喜歡。」

    雅圖跑來,嬉笑著撞進額娘懷裡,大玉兒摟著女兒,笑意濃濃地對尼滿說:「我隨口問的,你別放在心上。」

    「是……」

    「回頭我也做幾件點心,反正我喜歡的,大汗都喜歡。」大玉兒一笑,等阿圖也跑來,便一左一右帶著倆閨女,往內宮走去。

    尼滿醒過神時,竟已是一頭的汗,他長長地吐了口氣。

    昨夜的事,之前的事,零零種種所有的事都加起來,玉福晉不聾也不瞎,她是大汗枕邊的人,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

    大玉兒帶著女兒們回到內宮,本該去清寧宮的她,聽見了阿哲的哭聲,便轉身回自己的屋子。

    這一邊,扎魯特氏正和她的表姐喝茶,她將手裡玲瓏剔透的明朝瓷器看了又看,問表姐:「明朝的皇帝,真的有三千佳麗嗎?」

    竇土門福晉道:「我也不清楚,據說那座紫禁城裡所有的女人,除了長輩,都是皇帝的。」

    扎魯特氏嘖嘖道:「都說我們野蠻,比比人家漢人的皇帝,那可是每天換著女人玩兒啊。要是皇太極真有一天去了北京,那宮裡的女人,也都是他的了?」

    「誰知道呢。」她的表姐像是無欲無求,「我能安生地活下來,就心滿意足了。」

    扎魯特氏的目光,幽幽投向對門側宮,她道:「海蘭珠的事,那個大玉兒好像還傻乎乎的,什麼都不知道。」

    竇土門福晉道:「你別多管閒事,那是人家姐妹之間的事,皇太極就是討再多的女人,也不是我們能管的。」

    扎魯特氏搖頭,不屑於表姐的窩囊,她哼笑:「我想去捅破這層紙,想看到大玉兒不安生,想狠狠地把那一巴掌還給她。」

    「你別發瘋,她跟著皇太極那麼多年,那情分是你能比的嗎?」竇土門福晉還算清醒,「別到頭來坑了自己,皇太極要我們死,就像捏死螞蟻那麼簡單。」

    扎魯特氏笑道:「姐姐,我又不傻,我做什麼要自己出面?這宮裡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嘴巴和眼睛,難道人人都像大玉兒這麼傻?我說過,姐姐,咱們只管等著看好戲。」

    且說海蘭珠大哭一場,雙目紅腫,後來叫玉兒見著了,大玉兒責備姐姐又思念去世的姐夫,要她散散心,問她想不想去盛京城裡逛逛,又或是把齊齊格找來說故事。

    海蘭珠根本插不上嘴,根本沒法兒開口解釋,大半天就這麼過去了。

    用過午膳,是冬日最暖和的時辰,齊齊格到宮裡來給多爾袞送補藥,本是送了東西就要走的,卻在宮門前遇見豪格的福晉哈達納喇氏。

    她見了齊齊格,就湊上來問:「嬸嬸,昨晚大汗去救蘭格格,您也在跟前吧?」

    齊齊格心裡明鏡兒似的,該是豪格打發他女人來一探究竟,豪格的親娘被休棄,他在宮裡無依無靠,總要有一個父親的枕邊人,能傳個話遞個消息。

    「嬸嬸,蘭格格是不是也要封側福晉了,我下回見了蘭格格,該稱呼額娘了吧。」

    哈達納喇氏滿眼的好奇,在齊齊格看來,她就不是個聰明人,豪格也不挑個機靈的小妾來打聽,這巴不得到處宣揚,就不怕激怒皇太極?

    齊齊格朝天上看看,笑道:「太陽這麼好啊,我也想進宮去坐坐,咱們一道兒吧。」

    哈達納喇氏愣了愣,忙跟上齊齊格,見她神情冰冷,半天不吭聲,便怯怯地問:「嬸嬸,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她們差不多的年紀,豪格多年來也是建功立業,說不上誰比誰尊貴,可齊齊格終究是長輩,她不端架子是和氣,端架子是規矩。

    便是淡淡一笑,對豪格媳婦說:「咱們八旗裡頭,像是沒這個規矩,幾時輪到兒媳婦插手長輩的事?」

    哈達納喇氏忙道:「嬸嬸,您別這麼說,我也是……」

    話未完,已是走過鳳凰樓,正見海蘭珠打了帘子從清寧宮出來。

    屋子裡燒地龍,暖的像春天,她身上只穿的單衣,柔弱的身條兒站在寒風白雪裡,襯著美麗的容顏,還有那溫柔安寧的神情氣質,就是個女人見了,也會憐惜。

    哈達納喇氏輕輕嘆:「蘭格格,可真是美啊。」

    然而海蘭珠見到齊齊格,心裡就發緊,這事兒齊齊格一定明白了。

    她垂下目光,忽地聽見大玉兒喊齊齊格的聲音,僅僅如此,也讓她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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