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頁
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眾人行至這一圍刺桐樹的盡頭處,繞過一叢花塢,穿過垂月門,最終抵達了璇璣院。
此院是七進大格局,首一扇門便是宏偉軒敞的髹漆朱門,雙扇制式,雙門各自懸綴有一個獸首銅質嵌銀圓環,獸首是一隻贔屓和一隻獬豸,在晌午淡靜的日色偏略地斜射而下,這兩頭凶獸,仿佛被就此渡了一口濃烈的仙氣,悉數活了過來,獸瞳氤氳著流動的一片光色,仿佛真正地擁有了生命,在居高臨下地睥睨對外的一切來者。
呂老祖母陳氏,慢條斯理地捻起獸首拉環,伴隨著『吱呀』一聲響,一扇沉甸甸的朱漆高門,便是被推拒了開去,原是岑寂的、靜置於空氣之中的萬千光塵,翛忽之間,便是劇烈地上下沉浮了起來,勢若躁動的魚群。
溫廷安的視線,儼似一淌奔騰不息的江河,徐緩地從朱漆高門處,以潺湲澹泊之勢,從容不迫地自此端一徑地漫延至彼端。
溫廷安縱目掠望而去,隱隱約約地發覺,此一座璇璣院,乃是隸屬於大宅院的格局,在重門疊院的制式之下,她細緻地數了一數,院中攏共七進,一進比一進要寬敞,左右兩側依次是書房、墨房、斗室、櫛屋等等,而晚宴,則是設置在了第五進。
溫畫眉悄悄跟溫安咬耳朵:「祖母本來意欲將晚膳,安設於第四進的,然而,『四』這個數字,光是聽著,便是覺得有些不太吉利,因於此,祖母又將晚膳重新排布設局,設置在了第五進。」
溫廷安一聞,便是幡然了悟,一抹淡寂的笑色,顯著地拂掠過她的眉庭,她轉眸望定了那個高挺且峻直的女子,一晌摩挲著袖袂之中的軟劍,一晌溫聲地笑道:「原來祖母還有如此巧思。」
這番話,倒是將祖母陳氏說得有些不大自在了,她大掌揩了揩鼻樑,硬頸地說道:「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何足掛齒!」
不過,溫廷安能夠切身地覺知到,近前這個女子,其言辭不知何時變得憨居拘謹了。
大抵是因為陳氏很少歷經過,這般直接被人這樣說的時刻罷。
晚宴已然是設好了,膳席之上一片琳琅滿目,各色珍饈美饌,凡所盡有,無所不有,教人情不自禁地生津。
「在我的印象之中,安姐兒是不太能食辣的,因於此,安姐兒便是坐在此處便好。」
祖母陳氏口中的『此處』,便是尚未灑入油潑辣子的飯膳。
溫廷安見狀,心尖兒儼似被一根白絨絨的羽毛,輕輕地撩颳了一翻,一陣顫慄在此一刻不偏不倚地攫中了她。
祖母竟是記著她的口味,記著她並不能吃辣,在她抵臨呂府之前,備下晚膳的時候,就額外另闢一席。
溫廷安是個容易被小細節觸動的人,祖母陳氏雖然看起來,是個赳赳武婦,但實質上,與她接觸之時,她赫然發覺,對方的心思,是何其的細膩,何其的敏銳。
比及她告了座,心中仍舊潛藏有一絲惑意,一錯不錯地凝向了呂老祖母,說:祖母怎的知曉我食不得辣?畢竟,晚輩已然是有近十餘年,都不曾見過您了,您竟是還記掛著晚輩的口味,這委實有些出乎晚輩的意料之外了。「
呂老祖母陳氏聞著此言,唇畔噙起了一絲隱微的笑色,說道:「縱使是十餘年不曾見,但老婦依舊記著你的口味。遙想十餘年前,老筷用一柄筷箸,箸身蘸了一蘸豆瓣辣醬,給你嘗了一嘗,當時你的面目,我仍舊曆歷在目。」
在溫廷安略顯驚怔的注視之中,呂老祖母陳氏抿了抿唇,邇後,淺淺地笑了一聲,說:「當時,你嘗了那個豆瓣辣醬,簡直是被辣得不像話,嘴唇被辣腫了,亦是被嗆出了兩行熱淚,連續飲啜了三日兩夜的涼水,適才隱微地稍歇。你的母親亦是彌足憂慮你的身心情狀,跟老婦說,你是絕對不能食辣的。「
話及此,不知是不是出於溫廷安的幻覺,她竟是從祖母陳氏身上見到了一陣腆然之色與愧怍之意。
溫廷安眉心平展,主動為呂氏斟了一盞功夫茶,溫聲說道:「祖母委實是多慮了,食辣之事,是很早的記憶了,我亦是淡忘了去,若不是您今番提及,我怕是早已忘了。不過——」
溫廷安穠纖的睫羽淡寂地垂了下來,纖薄生暈的眼瞼,如兩圍薄薄的屏扇,朝下延展鋪了開去,露出兩顆原石一般深邃的瞳仁,淺絨絨的睫羽,在睫下的臥蠶處,投落下了一道輕輕淺淺的陰影。
溫廷安將彌散著一縷裊裊茶香的茶盞,遞呈至呂老祖母的近前,溫聲說道:「承蒙祖母牽念晚輩這般多年,晚輩喜不自勝,頗感受寵若驚。晚輩心中,自然是歡喜得緊的。」
呂老祖母聞罷,頗為意動,主動捻起一雙公用筷箸,為溫廷安夾了一隻雞臂,入了她的碗盞:「既是歡喜,那便是多食一些。」
溫廷安忙不迭地點首稱謝。
溫畫眉在一旁細緻地做了補充:「這一盤鹽焗雞,乃是祖母躬自下廚烹飪而就,長姊可好生嘗一嘗,看看這雞肉,是咸了,還是淡了。」
溫廷安眸心一動,一錯不錯地凝睇向了呂老祖母,喉結緊了一緊,意欲言說些什麼。
這廂,呂老祖母在這小妮子的額庭鬢角一處,不輕不重地撣了一下:「就你會說話,若是沒擱置上一圍拒馬杈子,可不得讓你什麼話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