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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溫廷安聽得此話, 眼眸仿佛被一種莫能言喻的重物, 狠狠地敲撞了一番,翛忽之間, 自己的眼眸變得格外滾燙,一股溽熱的液體驀然湧入眼瞼深邃處。溫廷安完全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 堆砌於眼眸深處的淚漬,勢頭非常洶湧,在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們就自然而然地湧出了眸眶。
溫廷安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驀覺鼻腔委實是酸脹無比, 她覺知到一種力量裹挾住了自己,她小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將眸眶之中的這一股淚漬鎮壓回去。
但這般做了以後, 她深切地發覺到,自己所做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越是要克制住這些洶湧的思緒,這些思緒反而膨脹得愈發厲害。
不遠處的呂太.祖母見得此狀,覺察出了一絲端倪,粗糲的眉庭,陡地拂掠過了一副隱憂之色,凝聲問道:「可是挨著了疼?」
陳氏一晌說著,一晌勁步行了過來,大掌捻起了溫廷安的胳膊,左右探看了一番,赫然發覺自己的嫡長孫女,細皮嫩肉的,皮膚白得庶幾能夠膩出一片朦朧綽約的光暈,肌膚的方寸之間,不曾有什麼傷勢,完好無損。
覺察到祖母在做什麼,溫廷安頗為受寵若驚,當下擺了擺手,道:「祖母,我無礙的,與您過招之時,我每回皆是化險為夷,是以,您不曾傷害過我什麼,我悉身皆是無礙的,您不必這般擔憂。」
呂老夫人仍然是愁眉不展,正色地打量了溫廷安一眼,一手不輕不重地捻住她的下頷,凝聲問道:「既是如此,那安姐兒為何會哭?若是老婦方才揮槍,弄疼了你,你一定要說才是,莫要藏著掖著。」
陳氏說著,垂下了眼瞼,說:「這十餘年以來,老婦一直都在反芻與自省,老婦疇昔的一些教育理念和方法,確乎是過於強勢與剛愎,不免教人易生牴牾,但那個時候,老婦一直不曾覺察到,反而一以貫之地,在這一座府邸之中貫徹一己理念,安姐兒你天生反骨,常與老婦的理念相左,老婦那個時候沒少責罰你……」
話及此,陳氏低低地垂下了眼瞼,眼角低斂,「但現在,老婦不會再這般做了。縱使今日沒有切磋,在老婦的心目之中,老婦溫廷安永遠是我的嫡長孫女,你的位置,任何人都無法撼動分毫。」
溫廷安聞言,心中頗有一種細膩敏銳的觸動,心內一塊隱秘的地方,轟然之間塌陷了下去,雖然塌陷的痕跡不甚明顯,但它到底還是塌陷了。
習武場之外,一直提心吊膽的一眾女眷,聞得此話,顯著地疏鬆了一口氣。
場面原本是劍拔弩張的,但隨著兩人對話的徐徐展開,氣氛便是趨於緩和了。
甚或是,氛圍還算是較為融洽的。
這委實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母親呂氏見著這般一幕,鼻翼亦是細微地翕動了一會兒,忽然之間,一股酸脹濕澀的氣息,驀地從肺腑之中,直直躥入鼻腔。
劉氏見了此狀,面色不無動容,當下忙摸出一條銀線滾繡帕子,遞與呂氏,道:「大夫人。」
呂氏言謝,骨腕顫顫,緩緩地接了過來,掩面細緻地拭了拭淚漬。
溫畫眉適時說道:「我就說了嘛,祖母雖然面目嚴峻,但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
劉氏依舊有些心有餘悸,戳了一戳自家女兒的鬢角,凝聲嗔斥道:「你這小機靈鬼,定是已經知曉內情了,為何不提前言說,我們都嚇得心驚膽顫的了。」
溫畫眉捂著自己的鬢角,委屈地道:「我此前已然是說過的了,但大夫人,母親您,還有長姊,眾人皆是不信呢。「
呂氏道:「暌違十餘年,呂老夫人確實是變化有些大了,此前我與她打照面,她鮮少與後輩傾訴衷腸的,今晌能夠得見,實屬稀罕得緊。」
溫畫眉道:「這或許是要歸功於長姊本身足夠優秀吧,若是尋常的人,與祖母切磋的話,怕是要實打實地挨訓的。」
劉氏的眸底露出了一抹蘊藉之色,溫笑道:「畫眉這話倒是說得較為中聽。」
呂氏繼續用繡帕揩了揩眼眸,薄唇寥寥然地牽起了一絲弧度,溫柔地睇望著溫廷安。
歷經十餘回合的過招,少女一身勁裝,身上微微蒸出了一聲虛浮的汗漬,額前的髮絲黏成綹,虛虛地覆在的光潔的額庭之中,束簪高髻之下,是一張微微胭紅的面容。
溫廷安的面容,本就是瓷白如凝脂,儼似上好的一尊天青瓷,鎏金日色燭照之下,她的容色遂是如一副雅致纖秀的古畫,自有其自身的紋理和質感。
溫廷安袖裾之下那一截藕粉色的皓腕,蔥白指根輕輕捻著軟劍,軟劍如山舞銀蛇一般,幽幽裹纏在她修直勻長的皓腕之上。
歷經方才的交戰,這一柄軟劍,劍罡赫赫,泛散著一層剔透冷銳的幽光,氣勢彌足駭人。
溫廷安的氣質,是偏向柔軟這一卦的,但她手中的這一柄軟劍,明顯是襯出了一種柔韌而剛硬的氣質。
溫廷安使用這一柄銀色軟劍,便端的是柔中帶剛。
這也是呂氏頭一回躬自目睹女兒的身手功夫,颯然而瀟灑,磅礴且大氣,教人一望,便是難以挪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