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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語言在這種時刻,淪為了一種蒼白而無力的東西。
循照設定,劉氏本是原著之中的反派,但溫廷安看著掌心腹地之上的這一封和離書,不知為何,竟是覺得自己對劉氏厭憎不起來,劉氏在過往對她所做過的事,溫廷安忽然之間覺得無足輕重了。
與父親和離,或許這是對劉氏最好的結局,因為她能夠得到解脫。
劉氏正色道:「我打算等待一個合適的日子,至少要回到洛陽,同國公爺見面,到時候去戶部官署簽下和離書,取押身契,這般一來,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崇國公府的姨娘,而是一個自由而獨在的人,從今往後,我是一個不再受舊身份拘束的人了。」
溫廷安將和離書悉心概覽一回,閱覽畢,便是將和離書遞予了劉氏:「我尊重您的選擇,您要同父親和離的那一日,可來提前話與我知,我會給戶部提前打個照面。」
劉氏聞言,眼睫垂落了下來,道:「謝謝你啊,溫少卿。」
溫廷安拂袖抻腕,在劉氏的肩膊處,很輕很輕地拍了拍,道:「此則我應做之事,應該的。」
一股熱流湧入了劉氏的眸眶之中,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牽握住溫廷安的手,溫聲道:「我帶你去見見樓主。」
溫廷安目色驟地一瞠。
現在就帶她去見母親呂氏麼?
一時之間,溫廷安的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絲近鄉情怯的心思。
就像在嶺南廣府,於溫廷猷的率引之下,去竹屋見溫青松、二叔三叔他們。
溫廷安隱隱有一些畏葸不前,但心中又有一絲與族親團聚的祈盼與渴念。
她的這種心境,既是微妙,又且複雜。
溫廷安眸色輕輕地顫動了一下,近午的光景里,漏窗外的鎏金色日光偏略地斜照入內,在她的睫羽與眼褶處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麥芒,她驀然覺得自己的眸眶,蘸染了一絲滾燙之意。
眼眶不知是被日色深深燙了一下,亦或是被心腔之中的某種情愫所渲染,她驀覺一種溽熱濕漉的霧漬,堆砌在自己的眼眶之中,沉重得仿佛要跌出眶瞼。
溫廷安靜靜地深吸一口涼氣,克制住心中所潛藏的百般情緒,鼻翼小幅度地翕動了一番,淡聲地道:「我現在就能去見母親嗎?」
劉氏溫然地道了一聲:「好。」
她靜緩地起身,朝裡間行了過去。
溫廷安朝帘子外靜謐地看了一眼,露出了躑躅之色,緩聲道:「可是冀州知府那邊……」
劉氏淡掃了一眼帘子外的方向,輕攏慢捻地執起了一柄剔指甲的刀,嬌慵地剔了一剔指甲,道:「李知府今晌包了我的場子,他目下既是不欲聽我說書評彈了,那我豈不是省得自由自在,亦是能夠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溫廷安品出了一絲端倪,驀覺這冀州知府李琰與劉氏,應當是有些故事在的。
但目下的場合不太對,因於此,她亦是不過多詳問了。
劉氏且道:「安姐兒,隨同我來罷,去茶樓頂樓的路,有一些繞。」
溫廷安點了點首,往外遙遙地看了一眼,簾外駐守的青年,深切地注意到了她的目色,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溫廷安心中遂是安置好了一枚定海神針,薄唇輕抿出一條弧度,覺得外面有他在鎮場子,一切事端似乎都能夠迎刃而解了。
溫廷安定了定神,遂是隨著劉氏的步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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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座茶樓的格局,類似於規整的、頗具雅韻之意的四合院,中堂乃是鏤空的所在,劈出了一道天井,日頭悠悠地灑照其下,流光徐緩地穿過層層垂幔與紗簾,在雕花廊廡和垂拱月門之下,髹染上了一片淡金色。
越是往裡走,這茶樓之中的氛圍,便愈是岑寂,人煙罕少得緊。
一路行至茶樓的頂處,尚未行至最里側,溫廷安便是嗅到了一陣細滑恬淡的茶香,香氛端的是沁人心脾,裊裊娜娜地從里處雅間傳入內來,有一下沒一下地勾牽著來客的嗅覺神經。
在這馥郁的茶氛之中,溫廷安復又嗅到了一陣熟稔的氣息,是獨屬於母親的氣息,長久沉湎在她軀體之中的某些記憶冰層,翛忽之間,破冰了,諸多記憶席捲而至。
劉氏伸出纖纖素手,搴開了一角錦繡門帘,裡頭的景致綻露了出來。
伴隨著一片珠玉敲金的嘈嘈切切之響,溫廷安行入了前去,頭一眼,她眸色稍稍一瞠,悉身仿佛被一根碶釘,深深地釘在原地。
呂氏著一身疊襟鑲花銀繡寬袍素裳,並膝跪坐於戧金填漆茶案前,一座描金瑞腦博山爐,靜靜地擱放於案角,如琢如磨的菸絲香氣,裊裊升騰起來,大有一副上青天之勢,內間之外是高地錯落的帘子,掩映著一片半虛半實的光。
晌午的光,儼似一枝細密的工筆,精細地描摹著女子的面容,將她的五官輪廓映照得分外嫻靜。
女子本是在靜緩地泡著茶,見著了來者,杏眸一望,僅一眼,她悉身便是怔愣住了,就連沖茶的動作,亦是停滯了下來。
溫廷安的雙目仿佛被什麼重物,嚴苛地擊打了一番,滾熱又濡濕的淚,猝然淌落了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地,沒等她反應過來,這些淚,就自然而然地流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