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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但這種想法,她自然不好同溫廷舜提。
溫廷安對溫廷舜說:「周廉他們尚在客邸,昨日去周遭轉了一轉, 我們先去尋他們。」
營帳離客邸其實很近,兩人決計走過去。溫廷舜替溫廷安撐起一片竹骨傘, 他佇立在右處,她則在傘柄的左處。街衢處,石青的板磚蘸了綿密細軟的成串雨水,似是魚鱗上泛著的光漬,兩人行在上頭,偶有風拂來,撩過溫廷安鬢角處的青絲與袍裾,她不免要拂袖抻腕,將繚亂的髮絲,一綹一綹地捻弄在耳廓背後。
兩人一個走在街衢內側,一個走在外側,穹頂上露出一線鎏金曙色,金烏的輪廓亦是銜在雲上,隔著濛濛糊糊的嵐氣,那金烏儼似一顆澄淨瓷白的蓮子,四周氤氳一圈毛絨絨的光,日色並不如想像的那般暖和,甚或是變得有幾分冷涼,她立在他撐起的傘檐之下,是難以看清楚日色的,但他能將她看得很清楚。
只看見她仍舊穿著昨晌那一襲梨花白銀繡軟緞寬袖襦裙,外處罩著淡青透紗的繭綢褙子,弄發之時,掩在勻厚的袖裾之下的手,因著朝上的動作,便綻露在空氣之中,那是一小截藕白的腕肘,指甲粉潤,指根纖細,骨肉勻亭,於日頭的照徹之下,女郎的肌膚,瓷白得庶幾要膩出水光來。
他覺察她大抵有些冷,嬌靨上的鼻翼和頤面,皆有些凍紅,遂是將身上的氅袍褪下,嚴嚴實實披罩於她身上,道:「是不是初來冀北,有些不大適應?」
溫廷安點了點首,一晌折服於他的心思細膩與行止周到,一晌道:「我很少來北地的,一直待在洛陽,先前在嶺南廣府待了好一段時日,那裡你也知道,四時常暖,水汽充足,目下從暖郁的地方一下子奔至北地,兩地的氣候上就不免有些牴牾,我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
溫廷舜牽著她的手,倏然道:「葉筠。」
溫廷安起初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他分明是在喚她,她揚起一側的眉,納罕地問道:「怎的突然稱呼我前世的名諱?」
溫廷舜道:「我方才問的是葉筠。」並不是溫廷安。
溫廷安瞠著眸,穠纖綿翹的睫羽,在熹微的光芒里,如葉脈輕輕震動一下。
她聽明白了溫廷舜的話外之意,方才那個問題,他問的不是原主,而是她。所以說,溫廷舜問的是,她在前世的時候是否到過冀北。
溫廷安心中升起了一抹異樣的思緒,打從穿至這個世界,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少有人會喚了,時而久之,她甚至都快淡忘了這個名字。
溫廷安失笑,偏眸凝視他:「不實相瞞,我那個時候除了碌於公務,其餘的日子,便是宅在寓所里,很少會外出。」
溫廷舜嗅出了一絲端倪,道:「宅?」
溫廷安意識到自己方才敘話時,流露出了一些較為現代的表達,她解釋道:「『宅』,在我們那裡的意思,就是喜歡待在自己的棲處,不外出走動,簡言之,就是享受獨處、享受一個人的時光。」
溫廷舜慢慢消化著她所述的話,邇後,他微微俯身,視線與她平行:「那你現在喜歡『宅』麼?」
溫廷安眨了眨眼眸,覺得溫廷舜真會活學活用。
上一息,她才解釋何謂『宅』,下一息,他便能利用這個現代表達,問一些直擊她靈魂的問題了。
溫廷舜的問題很簡單,就是問她,現在喜歡一個人,還是喜歡兩個人。
她忖量了一番,捱延一晌,適才正色道:「我是個喜靜的人,不擅交遊與應酬,除了公務之外,我覺得絕大部分的時光,會選擇待在邸舍或是書肆之中。跟你在一塊兒後,假定你需我同你去應酬,我會應承,自然,我需要你一起宅的時候,你也有義務應承。」
溫廷舜眸色深了一深:「我不會讓你同我去應酬。」
溫廷安下意識問道:「為何?」
雨水敲撞於傘檐邊緣,聲如蠶食桑葉,石擊深潭,他的話辭,敲撞在女郎的心口,須臾,暈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溫廷舜道:「你疇昔對我說過的,你對酒過.敏,稍微蘸點,便是會起疹子,而酒乃是應酬的必備之物,我斷不可能讓你為了應付情面,去讓你做一些不舒適的事。」
兩人的目色,在暖意微薄的空氣里碰觸一下,溫廷安訥訥地斂回視線,她的一行一止雖然很從容的,但嬌靨之上卻是起了淡淡的一圈酡紅,他竟是會記得這些細枝末節,她甚至都不曾記得自己說過。
溫廷安驀覺自己頤面上熱烘烘的,好不容易等這一團熱意褪下去,那肌膚頓感一片涼絲絲的,儼似碰觸到一陣凜風似的,可見在方才的光景當中,她的面容是灼熾得有多厲害了。
溫廷安本是意欲抬腕捂面的,這是世間絕大多數女子在赧然時,都會有的動作,她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因為正說間,客邸近在眼前。
這是冀州府最大的一座客邸,四周皆有諸多商賈在做生意,販夫走卒往來其間,吆喝聲不絕於耳,端的是熙攘喧囂的時景。
兩人都還沒用早膳,溫廷安沒多大講究,倒是溫廷舜跟她說起家鄉有一道特產的灌湯餅,務必要讓她品食。兩人在一爿店面落座,等食上案的空當,外頭猝然傳了一陣異常的躁動,喊打喊殺聲不絕於耳,氣氛頓時變得極不平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