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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溫廷安心下微窘,太陽穴突突直跳,但明面上,故作一副雲淡風輕之色,她將這些畫像不動聲色地收納起來,話回正題,對豐澤端道:「豐院正不妨可以看一看溫廷猷的畫作,皆是關乎嶺南粵南之地的人文風俗畫。」
一直以為嶺南乃屬荒蠻之地的豐澤端,在逐一翻閱了溫廷猷所作的風俗畫,頃刻之間,整個人勃然變了容色。
眸色之中,由最初的憐憫,悄然變作了一抹驚艷之色。
「嶺南的風土人情,竟是這般漂亮的嗎?沒有霾雲,沒有沙塵暴,氣候溫和,白牆黛瓦,通衢之色皆是常青樹,江海竟是不曾結冰,常年奔涌流動!」
「一直以為黃河之水天上來,但這流居於嶺南山脈之中的珠江水,亦是跟天上來上的,明澈得跟琉璃玉石一般!」
「還有這些嶺南美食,竟是有這般多的美饌珍饈!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的話,下官都纏死了。」
「這是傳聞之中的荔枝嗎?其行相同薜荔肖似,但又不盡相同,我朝諸多文人騷客,下放去了嶺南,他們就時常寫到荔枝。今番下官目睹此狀,端的是百聞不如一見。」
……
豐澤端對溫廷猷所作的嶺南人文風俗畫,可謂是愛不釋手,在偌大的畫學院當中,畫諭眾多,因都是同一個畫師督導,眾人的題材大同小異,皆是洛陽城的風土人情,或是洛陽城周邊的城池,除了畫技上的差異,諸人的畫作,基本上是沒有什麼不同,因此,很難有眼界、視域上的突破。
能畫出嶺南地獄風俗畫的人,溫廷猷還是第一人。
歷經了大半年在嶺南的錘鍊與磨礪,溫廷猷的畫技可謂是越發純熟與爐火純青,個人的風格非常濃厚,不單如此,他的繪摹題材,乃屬整一座畫學院首屈一指的水準。
若是將他召回畫學院,跟一眾畫學諭相提並論的話,那麼,他的水平,用『橫掃千軍如卷席』一句話來形容亦不為過。
豐澤端感動得墜淚,將這一沓嶺南人文風俗畫護藏在懷,如護藏著世間最重要的珍寶,問道:「阿猷在南地過得如何?是不是受苦了?」
溫廷安眸色黯了一黯,想起溫廷猷被阿夕捆縛、投餵諸多迷失心智的花籽粉的事。
她覺得不能將這一樁事體告訴給豐澤端,免得讓他老人家操心。
她本想說他過得很好,但話辭悉數湧入舌腔之時,不知為何,她復又凝滯住了。
她能說溫廷猷過得很好麼?
至少是,他表現出自己過得很好。
在同齡人準備考科舉的時候,他就被流放了,成了夕食庵之中的一位米役,日復一日,幹著重複而枯燥乏味的活兒。
不過,縱使身陷泥沼之中,他仍舊保持著抬首仰望星辰、描摹星辰的意志力。
世人常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福禍相依,乃屬人生常態。
溫廷猷雖然被流放了,但他的修養與心智,在這大半年的流放生活之中得到了一種洗鍊與磨礪,畫技突飛猛進,眼界亦是變得格外寬闊曠達。
這是同齡人所根本難以企及的水準與成就。
但溫廷猷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了這樣的一種能力。
溫廷安眸色寧謐如水,靜靜地思忖著,如此才道:「他不曾浪費過每一天,更不曾虛度過,若是尋常人一夜之間淪落到了這般境遇,大抵會怨天尤人,但溫廷猷不曾這般做過。」——恰恰相反,他不曾對溫廷安埋怨過嶺南不好,一句怨懟之詞都不曾有過。
這才是讓溫廷安極其感動而又莫名酸楚的地方。
溫廷猷雖然是溫家四位少爺當中年歲最小的,但他是特別樂觀、特別懂事的人。
倘若可以,她上奏書,懇請帝王批允溫廷猷參加春闈的資格。
「若是讓少卿大人獨自一個人去請奏官家,哪怕是說服力不夠。」豐澤端提議道:「不若這般,下官會聯袂畫學院的所有人,聯名上書,少卿大人只消帶著這些請願書,去面聖,那便是有些勝算的。」
溫廷安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道:「行,那便是依著您的意思來。」
豐澤端說,會在翌日點卯前,將所有人的請願書集結成札,遞送至她的邸舍之中。
溫廷安點了點首,思及自己另有要事,當下不再贅語,很快地離開了畫學院。
她還需要幫三弟溫廷涼恢復官位。
溫廷涼是算學院的尖子生,跟她、溫廷舜乃屬同一年高中金榜的登科進士,她溫廷涼本來是要分配去國帑倉部,專門管帳的,但還未官拜下車,就被流放到了嶺南。
溫廷安很心疼溫廷涼的遭際,她知曉溫廷涼是有傲骨的,他是非常喜歡念書的一個人——雖然說,在以前崇國公府尚未被抄斬的時光里,她和他時常關係不睦,他總是看她分外不順眼,各種挑刺求疵。
但在嶺南辦案的這一段時光當中,她和溫廷涼達成了一種和解,兩人在真正意義上的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