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頁
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都說見字如晤,溫廷安一錯不錯地注視著溫廷舜所書寫的文字,可以想像的到他寫一封信札時的面目。
這個少年剛剛過渡成了男子,可能是生平第一回給心悅之人寫信,他不再是鋒芒畢現,懸腕行書之間,難免添了一份赤子的憨赧、稚拙以及忐忑,溫廷安能夠明晰地看出,溫廷舜所書寫的字,與疇昔相較,發生了一些幽微蒙昧的變化,這便是彌足耐人尋味的一樁事體。
欣賞完了他的字體,再去觀摩這一封信札的內容。
她上下細緻地顧眄一番,這是一封情意濃郁但極其克制的信,紙牘上的墨汁,平心而論,並沒完全干透,因於此,她可以推定,此一折信札,並不是他提早就寫好的,而是趁著她歇下以後所寫。
他寫完信札,擱藏於她簟枕之下,邇後離開,連分別的機會也不留給她。
可能是因為溫廷舜不喜歡分別或是煽情的場景,大半年前,他被調遣去漠北之地,離開的那一日,她沒來及見他,因為他提早數個時辰就離開了洛陽。
這個悶油瓶啊……
溫廷安以手撐頤,薄唇禁不住地輕抿成了一條綿延的細線。
這一封信前篇交代他的離開,中間是敘說他會在漠北賑災,他說得很具體,具體到了每一個步驟;到了後面的篇章,則是與她相約在冀北之地,以九日為期;末尾落筆之處,他用極其克制的筆觸,來傾訴對她的牽念。
這一篇情書仿佛摹寫過數十成百個日夜,今朝畢其功於一役,厚積薄發了出來,畢竟,短短的一千字小文,沒有一句話是多餘的。每一句話,儼似歷經過反覆錘鍊、推敲、斟酌,最終變成了呈現在她眼前的模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溫廷安在前世今生之中,第一回收到情信。
她的心緒不住地怦然迸墜著,感受到自己的耳根肌膚,仿佛曆經沸水烹煮,正在逐漸變得滾熱,這一份滾熱的燙意,漫過她的耳根與耳廓,進而是漫延至她的下頷與頸部肌膚,潛入自己的骨髓,在骨縫之中陷入一場綿延的顫慄。
溫廷安用一份紙牘,緊緊遮掩住了自己的下半張面容。
她很少會有感到羞赧的時刻,但在今時今刻當中,看著溫廷舜所遞與自己的這一封信札,她殊覺自己的指尖、耳根、下頷、頸部,皆是蔓延上了一陣沸熾的燙意,身子骨將燃欲燃,仿佛要燒起來似的。
溫廷安將這一封紙牘,反反覆覆地觀摩很多遍,每一回去品味紙牘,都能品味出不一樣的味道。
晌久,她才反應過來,溫廷舜難得在洛陽待了一些時候,她忙著忙著,竟然是忘了將自己近大半年以來所書寫的情信,去遞呈給他了,他都給她寫了信,但是她竟然沒有及時去給他,她所給他寫的信。
一種懊悔之意,瞬時攫中了溫廷安,一抹翳影覆照住了她整個人,她一記鯉魚打挺,自床榻上快然掀身而起,搴開書屋的長簾,端坐在杌凳上,打開了書案之下的一個規整的漆木鏤紋長匣,揭開了匣蓋,裡頭是一沓書寫滿了文字的信牘。
溫廷安將這一沓信札,從長匣之中掬了出來,逐一分揀。
一個心念在不經意之間,取代了先前的懊喪之意。
——為何不趁著能夠去赴冀北之地的功夫,將這盛裝著諸多書信的木匣,遞送給他呢?
指不定兩人在冀北相逢之時,會是一個更好的送信時機。
甫思及此,溫廷安原本沉落在低谷之中的心緒,一霎地復又明媚曠朗起來,她將溫廷舜所呈送的書信,放置於漆紋木匣的最底下,將方才掬出來的一沓情信疊放其上。
她拂袖沉腕,靜緩地,將蒙覆於紙牘之上的塵靄細細拭去,原本影影綽綽的、列躺於紙牘之上的文字,一時之間,從經年累月的蒙塵之中逐漸顯像出來。
溫廷安心律怦然,她將匣蓋重新遮掩在匣身之中,再仔細地落鎖。
她決定等到九日之後,去冀北見他的時候,就將這些盛裝著書信的漆紋木匣,贈送給他。
處理好了自己薄發的感情與情愫,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溫廷安還有一些較為重要的事要去做。
除了處理望鶴的案子,她還要將溫廷猷所繪摹的畫作,投遞至畫學院。這是她對族弟所作出的承諾。
雖然說溫廷安的休沐期長達五日,但她覺得自己到底是閒不下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事,而這些事,趕巧是偏偏她上值的時候所干不成的。
現在有了一段空餘時光,原本以前所做不了的事況,一下子就能做成了。
溫廷安在官邸洗漱畢,便是換上了一身適身的常服,從嶺南帶回來的一篋畫絹與畫軸,比及一切拾掇完畢,便是朝著洛陽城內城徒步行去。
畫學院距離大內宮城很近,一路朝著上值的路上行去,會遇到諸多各部同僚,眾人許久未見大理寺少卿了,紛紛寒暄客套,熱忱恭謹地拱手稱禮。她在嶺南查封罌.粟、籌措整整三萬斤糧米、讓由溫廷舜主導的宣武軍一路運糧北上,種種光輝事跡,如一張泄了火的紙,頃刻之間,傳遍了整一座洛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