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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本來,今夜,趙珩之僅打算召她一個人進宮來,但在宣召之前,他聽完暗樁所闡述的『嶺南借糧一案』來龍去脈,聽及溫廷安曾命懸一線,與大理寺的幾位官差,差點命溺珠江,聞及此,趙珩之的心緒,劇烈地漏跳一拍。
他忖了一忖,溫廷安深陷水深火熱之中的那一夜,他在做什麼呢?
想起來了,是在宣政殿內批閱奏摺。當時,他正碌於調遣官差,前去解決漠北的時疫。
當她有性命之危的時候,他縱然手眼通天,權勢縱橫捭闔,但竟是沒有來得及去救她於水火之中。最後,救下她的人,成了從北地一路南下的溫廷舜。
兩人生死與共,這般一來,趙珩之殊覺自己離溫廷安更遠了,任憑他後來再如何對她好,都似乎無濟於事了。
甫思及此,趙珩之眸心垂斂了下去,掩藏在龍袍之下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心中生出一個很平靜的念頭,晌久,他放棄了宣召溫廷安的打算。
擱放在以往,他必定會咬定她不鬆手,勢必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來得到她。
但歷經了近一年的磨礪與淬鍊,趙珩之的心境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對她有極深的執念,但他覺得,從溫廷舜在珠江水域救下她的那一刻開始,趙珩之深覺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她,無論再怎麼補救,也無法再走近她的心腑之中了。無論他如何努力,最終都只是一場徒勞。
是以,趙珩之選擇放手,並將溫廷舜召入了宮中。
在此前的光景當中,趙珩之見著溫廷舜行入殿中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的心腔之中可能會滋生出一些燥郁的思緒,可能是妒恨,可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有可能是別的一些思緒。
但沒有。
完全沒有。
暌違經年,趙珩之重見溫廷舜,竟是沒有當初少年時代當中的妒恨與敵意,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心如止水。
他將溫廷舜視作他的肱骨之臣,他效忠於大鄴,胸無貳心。當然,趙珩之此前亦是調查過溫廷舜前赴漠北北地之時,所做的種種事跡,亦是竊自暗查過他的書信——趙珩之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謀逆話辭。
趙珩之最終確證了這樣一樁事體——溫廷舜真的沒有貳心。
這也是趙珩之今夜選擇對他卸下防備的緣由,因為溫廷舜對他不再構成威脅。
在人生的大多數時候,人性就是這樣一副殘忍而又現實的面目,當宰臣對君王構成威脅的時候,君王就會十分忌憚,選擇處之而後絕。如果宰臣對他不再構成威脅了,不存在利益、立場之間的牴牾,君臣之間反而還能相處得如魚的水。
溫廷舜亦是意識到了趙珩之的思緒,他垂下了眸心,人不響,亦是沒有推拒趙珩之的靠近與觸碰。
時有一片涼冽的風,從殿外的窗檻之上徐徐拂掃過來,案台上的燭火被吹得扭來扭去,襯出一片幽微的暗芒,君臣二人的身影,映襯在楹柱與粉壁之上。
「溫卿,朕以為自己足夠長情,能夠等一個人,等上兩年,但在今時今刻,朕發現,自己已然不是少年,很多在過往看起來轟烈的事,今時回溯過去,就像是一場稚子兒戲,算不得數的。」
溫廷舜眸色定格在了遙遠的遠空處,他對趙珩之之所言,並不感到意外,抑或是說,是在情理之中。從今夜趙珩之選擇宣召他,而非溫廷安,從那時起,溫廷舜在心中就確證了這般一樁事體,他覺得,趙珩之的心緒發生了一些變化。
當下,只聽趙珩之繼續說道:「朕疇昔對她心存執念,但後來,朕發現,光有執念,還遠遠不夠。」
趙珩之徐緩地抬起了眸心,一錯不錯地望定溫廷舜,倏然之間,很輕地笑了一下,笑色難掩蒼涼與冷冽,他用一種平和深寂的口吻,對他說道:「這一局,是朕敗北了。」
溫廷舜喉結陡地一緊,眼瞼深深地垂落下去,月色散落下去的皎潔輝光,如一枝細膩的工筆,描摹出他眼睫的穠纖輪廓,並及鴉黑邃深的睫羽,淺絨絨的睫毛上下輕輕扇動,襯得他的五官輪廓,溫實而又立體。整個人看上去,端的是峨冠博帶,身臨玉樹。
趙珩之話鋒一轉,道:「不過,距離兩年之約,且不足一年半的光景,雖然從她的立場與角度而言,朕與溫卿之間,確乎是伯仲已曉,但在朕的立場上看來,朕還有一年半的時光,可以去追求她,不論她對朕的態度如何。」
趙珩之適時退開一些距離,很輕很輕地拍了拍溫廷安的肩膊,凝聲道:「是以,溫卿,你需要懂得『驕兵必敗,哀兵必勝』的道理。」
溫廷舜狹了一狹眸心,削薄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極細的線,瞳仁淡寂如平湖,斂不入一絲一毫的光線,袖裾之下的一截骨腕伸出來,左手拇指細微地摩挲著右手的虎口,晌久,他飲啜下了酒盞之中的最後半盞酒,淡聲說道:「茲事隸屬於微臣的家務內事,就不勞皇上費心了。微臣如何待人,心中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