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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上一瞬的空隙,望鶴尚在溫婉地道說自己身心無礙,但在下一瞬的時候,她仿佛再是難以支撐住身體的重量,整個人劇烈地趔趄了一下,須臾,便是癱倒在羅漢榻子之上。
溫廷猷見狀,幾近於失聲道:「望鶴師傅!……」
但他的懷中還抱著行將入眠的望鵲,整個人不能有大幅度的動彈。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望鶴以手覆面,俄延少頃,黏濡的淚漬,從指縫當中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溢出來的,不僅有淚,還有如母獸一般的悲鳴,支離破碎的抽噎,逐漸響徹在這個偌大的內室之中。
這一陣悲鳴聲,教溫廷安與溫廷猷俱是怔愣住了。
溫廷安聞著這一陣悲鳴,感覺自己的整一座心室,庶幾都要碎裂開來,第一反應,本是想要衝入內室之中,好生安撫望鶴。
但轉念一想,她覺得自己這般做,似乎非常多餘。
望鶴僅是意欲純粹地發泄自己壓抑許久的思緒,她很想大哭一場,那麼,便是讓她哭好了——如果,『哭』這一樁事體,能夠教她好受一些的話。
把一切淤積在心底許久的不悅、不愉快,都通過淋漓盡致的哭泣,使勁地宣洩出來罷。
甫思及此,溫廷安遂是摁住沖入內室的一切心念,靜謐地佇靠在照壁之下,靜靜地聽著望鶴嚎啕悲哭。
情緒多少是會感染人的,聽得久了,自己的內心,亦是會無自覺地傷感起來。
不知何時,一滴寒冽的雨水,從蒼青色的幽緲穹空墜落下來,砸入溫廷安的後頸之中,雨水碰觸在她的皮膚上,掀起了一陣寒冽持久的冷意。
溫廷安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脖頸,徐緩地抬起眼眸,瞅見了霾雲密布的天,適才發覺到,這天,又陸陸續續地落起了淫淫陰雨,前一陣子好不容易恭送走的回南天,在這般的一種時刻里,復又卷土重來,空氣當中,逐漸浸潤滿了潮濕黏膩的水霧,廊廡之下的各處官邸、屋宅、邸舍、粱椽,表面之中,亦是蒙覆上了一層極薄的水汽。原是蒔植於近處的梧桐樹,今刻變作了一片朦朦朧朧、飄飄忽忽的遠山淡影,乍觀之下,這般的碧景,一下子變得非常遙遠。
清揚婉轉的啁啾鳥鳴聲,漸而被蹉跎嘈切的雨水聲,取而代之。
望鶴的悲鳴聲,卻是仍舊彌足清晰地響了起來,伴隨著綿密寂冷的雨水,攜同在溫廷安的心腔之上,幽然震落,鏤刻出了諸多深淺不一的溝壑與弧度。
不知為何,溫廷安竟是想起了大半年前的傍夕冷夜,那一個她率著衙役去抄封崇國公府的淒迷雨夕,哪怕過去了這般漫長的一個時間,這個場景,仍舊曆歷在目。
在那樣的一個雨夜之中,她抄封崇國公府的事,反應最大的,便是溫老爺子溫青松。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被掌摑了一個掌雷。
半年之後,昔日掌摑她的老人,因肺疾不治,而辭世了。
這位說不記得有溫廷安這般一個嫡長孫的威嚴老人,前不久與她和解了,但沒過多久,他便是永久地離開了她。
溫廷安觸景生情,心中有一小塊地方,痙攣般的疼了起來,仿佛有無數根細細小小的針黹,扎著她的心中那一片最是柔軟的皮膚。起初,疼意並不是那麼劇烈,可時而久之,這般如針戳的一種疼意,便是以排山倒海般的趨勢,侵襲全身,讓她庶幾是疼得痛不欲生。
溫廷安庶幾是疼到難以呼吸。
在前世,她不曾感知到至親離開時的疼楚與悲愴,但在今世,她鮮明地感受到了這樣苦痛,因為前世不曾真正歷經過,在這一世,喪親的噩耗傳來,她感受到一種難能言喻的無奈、辛澀與悲悵。
這般一種思緒,深刻地攫住了她,她捂著左心房的位置,深深地勻吸了一口氣,試圖通過正常的吸氣呼氣,來維持一個正常的吐息。
其實,她的反應算是比較遲鈍的,溫青松去世的頭七以及那一個旬日,她沒有感受到很濃烈的悲傷情緒,當時她的思緒皆是撲在案牘上,但將手頭上的案樁,一件一件解決完備時,她整個人靜持了下來,大腦放空,一種姍姍來遲的悲愴,乘隙而入,滲透入了她的骨骼之中。
她覺知到自己整個人,像是浸裹在了一種濃烈的悲傷之中。
面對親人的離世與死亡,她似乎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陷入苦痛之中,最後再是目送著他們離開。
在這樣的一個瞬間,她隱隱約約地,對望鶴能夠感同身受。
望鶴悲鳴,不僅僅是因為對長姊阿夕的死,感到悲愴,還有一種精神上的釋放與解脫,她終於不用再顧念著阿夕在世時所加諸寄托在她身上的精神壓力了。
望鶴終於能夠再為自己真正活一次。
這廂,溫廷安的心緒亦是如此,溫青松在世之時,她不得不一直活成他所期待的模樣——科舉春闈,入朝為官,平步青雲,光宗耀祖。
凡此種種,皆是溫青松期待之中的她,除了『光宗耀祖』這一點,其他方面,她俱是逐一做到並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