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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很多舊人,儼似從手掌之中散逝的流沙,與時俱進之下,他們淡出瞭望鶴的生命,形同陌路,溫廷猷是唯一獲悉真相之後,依舊來看她,待她如初的人。
這教望鶴難以掩飾面容上的異色。
望鶴調整了一番情緒,常年深寂的嗓音,開始有了一絲波瀾,問:「貧尼的長姊,陷害過你,甚至要取你性命,為何你不恨貧尼,對貧尼敬而遠之?」
問至這番話的時候,溫廷猷正小心翼翼地抱著望鵲,把自己當做搖籃床,小幅度地輕晃著,把望鵲哄得特別雀躍,她圓溜溜的烏眸,不住地眨巴著,咯咯地笑起來,纖軟玲瓏的小手,朝溫廷猷的面容伸過去,撓了撓他的下頷,溫廷猷的皮膚上,即刻掀起了一陣綿長的癢意,就像是一枚羽毛清掃而過。
溫廷猷的心,暈染得一塌糊塗,溫聲道:「師傅的長姊,所犯下的罪咎,不應當讓你一個人來承擔,她是她,你是你,你們是兩個人,她有她的活法,你也有你的人生,不是嗎?」
翛忽之間,一語掀起了千層風浪。
望鶴常年冷寂的心河之中,隨著少年的話辭,而活泛出了持久的漣漪,她垂下了眼瞼,伶仃纖細的手,捂著發熱辛涼的左心口。
溫廷猷道:「也許,在阿夕的心目當中,你是非常重要的人,目下的光景里,活下的只有你一個人,你想要帶著阿夕的那一份好好活著,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要負著罪咎與愧怍,活一輩子。」
溫廷猷垂眸下視,看著懷中的嬰孩,她笑得非常自如與純粹,透過嬰孩秀麗的眉眸,他隱微可以望見望鶴孩提時代的面容。
所有見過望鵲的人,都說,這孩子繼承了她的母親姣好天香的面容。
他把嬰孩放回望鶴齁暖的懷中,剴切地對望鶴說:「你該為自己而活,至少該向前看,離開了長姊,你可以重啟你的人生。」
第205章
溫廷猷話辭甫落, 整座內室儼似被掐住了咽喉,驟地陷入一片持久的死寂當中,在屋外佇聽的溫廷安, 亦是微微怔愣住, 很顯然地, 她亦是沒料到,溫廷猷竟是會這樣說。
平心而論,溫廷猷道出了她所未曾對望鶴說過的話,因為諸多因素, 溫廷安選擇了隱而不宣,她覺得在未來某一日,望鶴是終將走出阿夕所帶給她的陰霾, 這不過是時間層面早晚問題。
望鶴生產完, 亟需一段時日去靜養身心,加之她剛剛深陷過死者家屬的『韃伐』, 身子骨孱弱得很,不宜再受到任何驚嚇或是恐嚇了, 歷經種種考量,溫廷安並沒有對望鶴說這樣一番話。
但今朝,這樣的話,卻是被溫廷猷提早告知了, 或許, 正是因為他沒有考量這般多罷,所以,他才可以鼓起勇氣道出這樣的勸諫。
溫廷安覺得, 早說亦是有早說的好處,就是讓望鶴提早從長姊給她遺留下來的陰霾, 走出來。
從今往後,她不需要再背負著對長姊的愧怍而活下去,因為,她本就沒有做錯什麼,她對真相一無所知,為何當長姊與阿繭——真正需要擔責的真兇與幫凶——死去後,世人攻擊的矛頭,皆是爭先指向了她呢?
溫廷安掩藏在袖袂之下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這一段時日以來,望鶴在身體上,承受著生產所帶來的種種痛處,以及碌於照拂望鵲,並且在心理上,不僅承受著因阿夕的死而帶來的悲慟,還需要承受來自死者家屬的口誅筆伐。
她的心弦,仿佛是被拉扯到了極致,似乎只消在施加一些力道,它就會徹底崩裂、直至完全斷開。
但望鶴一直佯作自己身心完全無恙,不論是面對大理寺,抑或著是面對宣武軍,她會故作一副柔韌而堅強的面容,一直懸綴著一抹溫和如水的笑靨,這就會給人製造這樣一種幻象,以為她的狀態,真的是很好。
望鶴的真實心境,到底是什麼樣子,或許只有她本人才會真正知曉。
溫廷猷說了這般一番話,就是一個不經意的契機,讓望鶴再也承受不住了,更精確而言,是無法再戴著一副『我活得很好』的假面生活下去,亦是無法再故作堅強。
在溫廷安面前,所無法暴露出來的脆弱、疲憊,今時今刻,借著溫廷猷的一番話所釋放了出來。
望鶴的眼眸,仿佛被重物沉沉地擊打了一番,眶中無自覺淌下熱淚,滾沸的淚漬,沿著頰面順勢垂下,她素來纖挺如松的背脊,在這樣一個時刻里,兀自塌陷了下去,好像是失去了依仗的一座危樓,岌岌可危,似乎隨時皆會坍塌下來。
目睹此狀,溫廷猷有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心慌,原是意欲上前去攙扶住她,卻被她嫻淡地擺了一擺手。
望鶴輕垂下了鴉黑穠纖的眼睫,嗓音清淡,仿佛克制著某種噴薄欲出的思緒,她說:「不打緊,我無事的。」
溫廷猷扶人的動作,遂是滯緩在了半空之中,心臟之中有一小塊地方逐漸塌陷了下去,潛藏著一種隱憂。
……望鶴師傅她,真的沒有事嗎?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教他的心房,一霎地滯停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