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頁
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她被認命為大理寺少卿,有成堆連篇的案牘,一徑地候著她。而,則是被調遣去兵部,成為兵部主事,沒幾日外遣至漠北之地,負責鎮守邊疆。
兩人各有截然不同的前程,溫廷舜顯然沒有問這番話的契機,甚至連合適的時機也沒有,這一個請求,便是置放於內心最深處的地方,窖藏了近大半年,他沒料到時機就這般快的來臨了,兩人會因嶺南借糧一事,重聚於廣州府。
這一回,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而有之,溫廷舜可以適當地提出自己的請求了。
他原以為,溫廷安需要躑躅好一會兒,才會答應這件事,但他顯然沒有料知到,她這般就答應了。
青年原是岑寂的心河之中,一時之間,春潮活泛的涌動著,江間風浪兼天涌,一浪接一浪的江水,裹挾在濃郁大霧當中,不斷地拍打心壁兩岸。
他的身體快於意識,等自己真正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將溫廷安攬入懷中,勁韌結實的胳膊,緊緊地摟住她,力道之緊,意欲將她整個人嵌入自己的懷中。
溫廷安被迫攬在溫廷舜的懷中,因是沒有反應過來,她有些拘謹地屈著雙臂,抵於他的胸.膛之上,隔著數層襟袍的面料,青年的皮膚,滾燙沸熾如岩漿,這般襯得她皮膚溫涼,一冷一熱的交疊,繼而在她的肌膚上掀起了一層綿延的顫慄。
她能切身地覺知到,近前這一具男性軀體,體內所潛藏著的、奔涌著的揄揚情緒,這般的溫廷舜,其實是有些陌生的,至少是她此前很少見到過的,他素來情緒持靜深篤的人,慣常而言,情緒庶幾是淡到毫無起伏,溫廷安與他相處時,亦是極少見識到他情緒外露。
但在現今的這一刻,她目睹了他諸多不同的側面,脆弱的,易碎的,感性的,以及雀躍的,揄揚的,像是一個純粹的赤子,甚至是一個孩子氣的少年。
溫廷安心中有些觸動,徐緩地拂袖抻腕,伸出一截皓白如雪的細腕,修直勻膩如蔥根的指節,如一枝細膩的工筆,細緻地描摹他的五官輪廓,從他的眉骨,途經他的眼瞼,臥蠶,鼻峰,顴骨,唇渦,下頷,指尖所及之處,像是投落下一簇微火,頃刻之間,掀起了燎原般的漫天熱焰。
她安撫性質的行止,看在溫廷舜的眸子當中,更像是一種勾誘,他目色黯得發沉,沉得可以擰出水來,大掌儼似裹擁著一團熱霧,一路游弋直下,箍住她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緒,行將深邃地頂出來,但又礙於當下的情境,溫廷舜只能克制且隱抑地深吸一口氣,最終鬆開了溫廷安。
傍夕洶湧的光,是磅礴的鎏金色,以跌跌撞撞的姿態,接踵而至地穿過毛竹質地的窗扃,剝離了兩人的實質,繼而清晰地描勒出了彼此的輪廓線,空氣的肌理之間,彌散著萬千翻飛的、絨毛狀光塵,縱觀上去,儼似是深海底下躁動的魚群,游移於內屋的邊邊隅隅,以及各處角落。
空氣里,瀰漫有一陣好聞的日光氣息,並及雨水洗濯簟竹的辛澀氣息。
溫廷安揉撫著他的面容,眸色悠然上眄,眸梢輕然地眯起來,盈盈而笑,薄唇微啟,溫聲道:「將這三萬斤糧米運呈入漠北之地,賑濟糧災以後,我便是陪你去冀北。」
溫廷舜薄唇輕抿起來,唇角牽動出一絲極淺的笑弧,有一抹笑意,若有似無地頂出來,復又被他勉力地鎮壓下去,須臾,他牽握住了她的手,柔韌勁實的指根,岔開她的指節,深入她的指縫,潛入他的掌心腹地,同他掌心緊偎相扣。
他的小拇指,很輕很輕地勾住她的,指關節微微攏緊,勾纏住她的,晃了一晃,這就類似於一種『勾指起誓』的儀式,意味著,兩個人勾了指頭,這一生一世,便是決不能反悔。
溫廷安感受到了一種莫能言喻的情感,在冥冥之中擊中自己。
明明僅是去冀北見他的母親,這一樁事體,在她眼中,是尋常的事,既然她帶他回溫家,逐一謁見長輩,同理,她自然也會隨他去見他的長輩,去見傾覆在亡朝當中的謝氏一族。
只不過,帶她謁見故去的驪氏,在溫廷舜看來,意義極其重大。這背後所潛藏的意義,是至關重要的,是真真正正地意味著她是融入謝家,是謝家的人了。
當下,聽及溫廷安應承了自己,溫廷舜的心野之上,仿佛剛落下了一場濕漉漉的雨,雨水嚴絲合縫地滲入心野之中,繼而掀起了一陣綿密亘久的顫慄,他唇畔上的笑意,愈發明晰,他偏了偏眸,在她烏絨絨的發頂上,輕輕地撫了撫,道:「好。」
-
溫家溫老太爺的葬禮,舉辦長達五日,溫家上下眾人,皆是披麻戴孝,循照舊例,溫廷安原本是要守孝半個月的,但因北地糧災告急,她不得不提前率著大理寺官差,取道珠江下游北岸,運糧北上。
宣武軍亦是侍護在大理寺官船身後。
真正離開廣州府以前,溫廷安還有一些事情的尾巴要拾掇。
首先,她去了一趟廣府公廨,見了豐忠全與楊佑。
因為此前辦案的過程當中,兩人庇護望鶴、阿夕與阿繭,掩飾他們的罪咎,知情不報,給大理寺辦案增加了不少難度與阻礙,本來,溫廷安是要將他們逐一革職論處,但沒等她真正去找他們時,他們已經率先遞交辭呈文牘,揭下自己的烏紗帽,換上了尋常平民的素裳,佇立在公廨的銅匭下方,雙雙靜候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