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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嗯,這就好,這就好。」溫青松喃喃地回應道。
祖孫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溫廷安能感受到老人家還有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但他的精力流逝得特別快,方才所述的那一些話,就已然耗費了他太多的氣力,他的吐息趨於蒼白與侷促,薄弱得像是風中的一撮柳絮。
溫廷安心中不詳的預感,抵達至前所未有的峰值。
她復斟了一盞清茶,遞呈給了溫老太爺,好讓他緩和一下心緒。
但溫青松並沒有接,取而代之地是,他掩唇劇烈地咳嗽了好幾聲,不知是咳嗽得過於厲害,還是本身就承受著莫大的疼楚,他的面容漲得紫青,掩遮在官袍之下的身軀,垂垂老矣,不復疇昔的健朗與矍鑠。
溫廷安在溫青松身上很輕很輕地拍了一拍,直至溫青松再也忍受不住,啖出了一口血痰。
充溢著藥草香氣的內室,一時之間撞入了腥稠的血氣,溫廷安心臟漏跳了一拍,意欲起身,去喊劉大夫來治疾。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溫青松卻是阻截住了她:「不必去麻煩大夫了。」
溫廷安憂心忡忡:「可是……」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我身體情狀如何,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溫青松道,「半年前是這樣,今刻仍舊如此,沒治了就是沒治了,又何必去麻煩大夫。」
溫青松鬆開了藜杖,將蒼老的兩隻手,擱放在了膝面之上,雲淡風輕地道:「與其苟延殘喘,被吊著一口氣活著,還弗如乾脆利落地體面離開。」
道完這句話,溫青松便是沒再說話了。
仿佛是一種塵埃落定。
空氣恢復了一片死寂,只有遙遠的、徜徉於深秋當中的瓢潑雨聲。
案台上的燭火,被風吹拂得扭來扭去,須臾,就被吹熄了去。
明黃亮堂的內室,一時間,昏晦得如寂黯的萬古長夜,溫廷安看不清老人家的面容了。
她伸出手,拭了老人的脈,脈搏已經不動了。
溫青松離開得格外安詳。
溫廷安長久地注視著這一個場景,她的身軀之內,原本諸多冷硬的東西,一下子變得柔軟,一種哀痛攫中了她。
第198章
院外, 暴雨蹉跎,風敲冷檐,百雀靜默如謎, 淒迷的雨絲, 儼似一條細密勻膩的針線, 將天地嚴嚴實實織縫在一處。
院內,人籟岑寂,溫廷安將老太爺的手放在自己的膝面上,老人的體溫, 在一寸一寸地拔涼下去,溫廷安的眼眸仿佛被什麼重物,沉沉地擊打了一番, 眼眶之中積蓄了黏濡的淚水, 在她還沒準備好的時刻,它們就這般, 自然而然地流淌下來。
溫廷安將額庭深深抵在老人的手背上,諸多陳舊的記憶, 如吉光片羽,紛涌直上。因是距離相近,她能淺嗅到濃烈而嗆鼻的中藥氣息,老人原是健朗矍鑠的身軀, 在顛沛流離的歲月當中, 被疾病磨蝕得千瘡百孔,他只能依靠湯藥堪堪吊著一口氣,待心中的鬱結消解了, 他才得以放下一切塵念,安然地駕鶴西去。
『吱呀』一聲, 內院的屋門被人推開,溫廷舜踱步進了來。
他在溫廷安的身前立了好一會兒。燭火已熄,內屋被覆照得半晦半暗,少女的螓首擱埋於溫青松的掌背處,淚盈於睫,檀唇緊抿成一條線,面頰濡濕得像是結了霜的冰原,因是在無聲啜泣嗚咽,她兩側的肩胛高高聳起,像是纖秀的丘陵,正在發生一場隱微的地動。
從溫廷安身後側的方向,遙遙注視而去,溫廷舜雖然看不清她具體的面容,但能看到她時不時繃緊虬結的咬肌,儼似在極力克制著薄發的思緒。
溫廷舜喉結升降了些許幅度,薄唇一翕一動,想要說些蘊藉勸慰的話,但囿於什麼,最終沒有出聲開口。
在死亡與悲傷面前,語言成了一種蒼白而乏力的東西,不論如何安慰,一切皆是徒勞的。
最終,他只是俯蹲身軀,從身後牢牢擁住她,下頷貼緊在她的後頸處,很輕很輕地蹭了一蹭,這是一種無聲的寬慰與蘊藉,在對方陷落、破碎的時刻,穩妥地托起了她。溫廷安的身子很薄涼,像是冬夜裡的一掬雪,他擁她更緊,將自己的體溫汲取至她的身上,晌久,溫廷安的身軀逐漸熱回來,她用袖袂無聲地揩了一下眼眸,眼瞼平實地抬升起來,平寂的嗓音添了一些微瀾,對他耳語道:「謝謝。」
兩人一起拾掇溫青松的遺物,打算拾掇好了之後,再去知會二叔、三叔他們。
溫廷安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也不太熱衷將自己的情緒,綻露在對方的眼中,可現在對方不是旁人,而是溫廷舜。
在溫廷舜面前,她是可以不那麼堅強的,她可以脆弱。
溫廷安本是擦乾了淚漬,但感受著青年的體溫,她抓住了他的腕子,眼淚又流了出來,凝聲問道:「你答應了老爺子的要求,對嗎?」
溫廷舜感受到了她話辭之中的不安與愧怍,遂是將她整個人都轉了過來,修長勻直的指腹,細緻地揩掉了她的淚漬,溫聲說道:「這是我發自本願想要做的事,與你沒有關係,你不需要自咎。」
外處雨霧稠濃,雨水暫且消歇,一輪下弦月從霾意濃重的雲色後旁逸斜出,月色灑落下來的清輝,均勻地灑照而入,一霎地,為屋中兩人髹染上了一層皎潔如霜的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