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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溫廷安切身地感受到,自己身軀逐漸涼卻了下去,嗓音也寒冷了起來:「溫廷舜他此前鄭重地承諾過,他不會復辟舊朝,他致力於將生命的重心,放置維護大鄴的江山社稷當中。老太爺,您不也看到了溫廷舜所做的事了麼?他率引宣武軍,鎮守在邊陲之地,披堅執銳,征戰沙場,此番為了賑濟糧災,復又躬自下嶺南借糧,鑑於種種,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溫廷舜對溫家、對大鄴並沒有貳心嗎?」
溫廷安一錯不錯地凝視著溫青松,稍微克制著情緒,問道:「為何您要用冠姓權,來苛求他?」
溫廷安覺得溫廷舜的犧牲很大,為了能夠跟她在一起,他可以連謝姓都摒除掉。
就相當切掉他的根。
這何其殘忍。
溫青松聞言,蒼朽的聲音藏著一絲微慍之色,他用藜杖敲了敲地面,嗓音如若敲山震虎,道:「那小子在崇國公府蟄伏了這般多麼年,受此欺瞞,我都沒有去計較什麼,今時今刻,我教他摒除謝姓,如此一樁小事,又能算得了什麼?」
在溫廷安的注視之下,溫青松話語驟地變得柔和起來:「再者,我讓他摒除謝姓,一生姓溫,其實是為你的人生著想。安姐兒,你是溫家的嫡長孫女,我不想讓任何人教你受委屈。你既是心悅於那小子,我便竭己所能,不能教他讓你受任何不該有的委屈。」
溫廷安本來是不太能理解溫青松的做法的,但老爺子剛剛所述的這一席話,讓她怔然了一下。
一股暖熱的流水,在涼寒的心野上逐漸漲了潮,將她的心壁浸泡得發麻、腫脹,潮水退潮,復又徐緩地漲了起來。
這一會兒,溫廷舜的心緒變得很是複雜,針對溫青松褫奪溫廷安認祖歸宗的權利,她有些不同意他這樣的行止,但老爺子適才也解釋過了,他這樣做的緣由,皆是為了她。
讓溫廷舜一生姓溫,不複姓謝,這便是意味著他不會叛變,不會存有貳心。
原來,溫青松是出於這樣的考量。
溫廷安掩藏在袖筒之下的手,原是緊緊攏著的,此一刻徐緩地鬆弛開來,她雖然不同意溫青松的做法,但在目光的光景里,她站在他的立場上,便是能夠感知到一種共情與同理心。
在一片簌簌淋漓的雨聲當中,溫廷安心中添了一絲綿長的觸動,她拎著一張杌凳,騰挪至溫青松近前,她徐緩地告了座,拂袖抻腕,將溫青松的一隻蒼朽起斑的手,放置在她的手掌心上。
老人的手,枯瘦得特別厲害,從指端到指節,從掌心抵掌背,皮膚顯得比以往要鬆弛,因常年習劍之故,指腹和虎口覆了一層極厚實的繭子,但歷經歲月的磨礪和蹉跎,襯出一副柴瘦嶙峋的骨相。掂在溫廷安的掌心腹地上時,她覺得這一隻大掌,輕若一撮風絮,很多實質的東西,仿佛被時光磨蝕得一乾二淨。
這也讓溫廷安由衷地覺知到,近前的老人,他其實已經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了,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標本,簡言之,他已然瀕至風燭殘年的年紀,僅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
溫廷安原先滋生出的一絲怫然,旋即被這一個認知,衝撞得支離破碎。她覺得,自己不應當去同溫青松較真的,溫青松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她好,至少出發點是善意的,是關涉著一個長輩對後背的仁慈與愛護。
是以,為何不擱放下「較真」,去與溫青松達成一種和解呢?
甫思及此,盤亘在溫廷安心中的一種鬱結,旋即煙消雲散了去,心上那一條起了微瀾的心河,重新臻至平寂,不見一絲一毫的漣漪。
溫廷安緩緩地斟酌著字句,爾後,徐緩地垂下了眸睫,纖薄的眼瞼微微收持起來,用柔和的口吻說道:「晚輩曉得了,晚輩知道這是您為我好。」
溫青松點了點首,蒙了一層厚厚翳影的眸心,蹣跚地轉騰過來,視線是想要聚焦在她身上,努力地看清她。
溫青松愈是努力,但瞳仁上聚攏起來的污濁感,就會變得愈發峻重。
溫廷安心中某一處,極其柔軟脆弱的地方,仿佛被重物擊打或是撞擊了一番,翛忽之間,化就了一片哀傷至極的融水,融水衝撞在她的骨骼與五臟六腑之中,將她好不容易平寂下去的心瀾,再度掀起了不輕的風浪。
溫廷安將臉貼在溫青松的手掌上,老人的指腹是溫熱著的,這般襯得她面容薄冷,溫廷安隱抑地克制著心中涌動濡濕的思緒,道:「您看到我了嗎?」
「見著了,見著了,安姐兒的面容,跟以往沒什麼不同,這是好事兒,說明你的稜角和鋒芒仍在。」溫青鬆口吻顯得蘊藉,喃喃地道,「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溫廷安心間陡地顫痛了一下,儼似有萬千根微小的針,齊齊地扎在她的心房之上,她覺知到了一陣不詳的預感,旋即抬起眼來。
溫青松道:「你和那個小子,要好好的,若是他膽敢讓你受半絲半毫的委屈,你就回溫家,叫上你二叔三叔,讓他們去將那個臭小子揪出來,打一頓。」
溫廷安本來還挺難受與傷感的,當下聽得此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爽快地應承了溫青松的話辭:「好,今後若是在他那兒受了委屈,我勢必會回溫家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