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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這一刻,溫廷安心中篤定了一樁事體,溫青松是真得老了。
他素來是心存傲骨的一個人,背脊永遠挺得無比筆直,但現下,她親眼看到了,老人的背脊,如落了難的獸一般,無奈地蟄伏在了黯影之中。
這般情狀,無疑是讓她的心臟,格外地滯澀。
在一片沉默之中,溫青松徐緩地開了口,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太多了。」
此話一出,勢若驚雷,在聽者的耳屏之中掀起了不少風瀾。
第196章
溫廷安意料到溫青松會這般說, 此則她意料當中的事,但溫青松真正道出的時刻,她的心臟仿佛被一陣什麼滾熱之物, 劇烈地灼燒著, 擊打著, 從窗扃之外穿透而至,被髹染成銀灰色的光影,明明滅滅,震盪不安, 破碎成了一隻一隻撕裂的蛺蝶,有些飛到粱椽的上方,有些則是逡巡在屋內三人的周圍。一種莫能言喻的痛楚, 深刻地攫住了溫廷安, 她感受到了一陣濃烈的不安,她不想讓溫青松說這些話, 她想要說,老太爺其實還能活得很久很久, 她抬起眸心的時刻,望見了老人,鬢如霜,塵滿面, 仿佛在這一時之間, 他復又老去了很多很多。
溫廷安驟地喉腔一滯,心緒儼似浸裹在了一個鹽壇當中,心房被浸泡得腫脹又酸麻, 她不想聽溫青松說這些感傷的話,也不想老人家這樣說, 但她嘴唇動了一動,躑躅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語言反而成為了一種蒼白而無力的事物,對於緩解氛圍毫無任何裨益,那她還不如不說。
暮色蒼茫極了,院檐之外懸墜有諸多的花鳥,它們平素格外鮮活,但在今時今刻,形色變得尤為委頓,舊時能聞見的啁啾雀鳴,此一刻悉數被涼寒的雨水查封了去,僅是餘下了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一叢星星點點的雨水,自窗格之外遙遙潑灑了進來,漸而打濕了溫廷安的袍裾,她意欲去闔攏住窗扇,卻被溫青松制止住了,他的嗓音蒼老,襯出一種難掩的朽態:「就這般半開著,透透氣,否則的話,一直鎖著窗扃,就太悶了。」
溫廷安也就斂回了手,袖了袖腕子,叉手而立,不忘看了溫廷舜一眼。
溫廷舜的容色有些凝重,他已經瞅出了一絲端倪,喉結上下升降了一會兒,想要說些什麼,但在這空當兒,溫青松徐緩地復開了口:「此前我跟你們交代過,待你們完成了手頭上的事,稍後再議彼此的事,目下,大案將破,兩萬斤糧米,亦是有了著落,如此,我也不會食言,是時候該談談你們倆的事了。」
溫青松直接打開了天窗,說起了亮話來,這教溫廷安到底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溫廷舜伸出了一截勁韌勻實的胳膊,袖袂之下的手,嚴嚴實實地牽握住了她的,她亦是回握住他。青年的手,寬厚而有勁,皮膚滾熱,指溫灼熾,包筍衣似的,深深包藏住她,這在無形之中,予以了她一種穩健而踏實的力量,這是讓人信服的,心中那一潭平寂無瀾的潮水,逐漸漲起來了,隱隱約約地,還能聞見一些磅礴的滔聲。
溫青松抻起藜杖,兩隻蒼朽的手,交疊在藜杖的頂端,他沉思了片晌,先是溫廷安道:「安姐兒,你先出去。」
……她嗎?
溫廷安下意識看向了溫廷舜,溫青松顯然是想要單獨對他說一些話。
對溫廷舜說什麼呢?
有什麼話,是不能當著她的面說的?
真是好奇啊。
甫思及此,溫廷安的心下,可謂是愈發忐忑了,無異於是掀起了千仞風浪,但溫老爺子的話不得不尊崇,她遂是點了點首。
溫廷舜亦是給她一個安撫意味的眼神。
似乎是料知到兩人在眉目傳意,溫青松適時掩唇咳嗽了好幾聲,「這就護起短來了?」
這句話,並沒有指名道姓,但顯然是在說溫廷安無疑了。
溫廷安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也堂堂皇皇地道:「可不是,就怕您為難他啊。」
很難得地,溫青松笑出聲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用廣州白道:「你這細路女,還真是不知好歹,我好歹給你個台階下,你倒好,反而怪咎起來了?」
溫青松捋須道:「再說了,我已經醜話說在前頭了,既是已經說過了,我還能責咎他什麼?」
許是話說得有些急了,他的話音逐漸變得喑啞起來,尾腔沉疴,字字句句俱是在發震。
氛圍到了,溫廷安見好就收,她很輕很輕地拍了拍溫青松的背脊,給他斟倒了一樽清茗,並且,給他順了一順氣。
溫青松喝過了香茗,也不再咳嗽了,對著溫廷安毫不客氣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溫廷安應聲稱是,最後再看了溫廷舜一眼,溫廷舜適時小幅度地牽握了一下她的手。
溫廷舜望了一眼窗扃之外的雨色,須臾,便是旋即褪下了自己的外袍,嚴嚴實實地披在了她的肩膊上。
一時之間,獨屬於青年的桐花香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像是某種隱秘不宣的宣誓,又像是男子對女子的一種細緻的保護。
這一件外袍,殘留著青年溫實的體溫,裹在溫廷安身上的時刻,她沒來由感知到一陣心安,空氣原本是有些涼冷的,隨著這一席外袍落在自己身上之時,一切涼寒與濕潮,皆是被隔絕在外邊,僅是餘下對方的氣息和體溫,沿著自己的肌膚蜿蜒開去,溫廷安的肌膚之間,泛散起了一陣綿長亘久的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