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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她與溫廷舜來至溫廷猷所在的院子,在這廂的光景當中,正好是輪至溫廷涼,溫廷涼此前在給溫廷猷擦洗身軀,堪堪擦拭畢,目下正在給他換上新衣。
溫家的時日到底是不必以往了,竹苑之中並沒有延請侍婢與丫鬟,很多生活瑣事與家務事,皆需要親力親為。
生活與日常當中的事情,其實很多是溫廷猷來做的,他是溫家所有少爺當中,心思最是細膩與活絡的,濯晾衣飾、烹飪膳食、灑掃庭除……等等,很多的事,皆是他來做的,甚至是,諸如老太爺子的痰盂與溺壺等物,亦是他親力親為的。簡言之,別人根本做不來或是不會做、不敢做的事,都是溫廷猷來做。
溫廷猷中了花籽粉的奇毒後,很多事,俱是落在了溫廷涼身上,他的父親和四叔,平時碌於走南闖北的跑船,活在晝夜不輟地顛沛之中,掙得銀錢,用以維持溫家的生計,父輩和叔輩自然是沒有空來操持家內中饋之事。
老太爺子自當就更不用說了,打從來了廣州府,他的身體情狀是每況愈下,不僅時常鬧風寒、染風濕,還罹患了眼疾,雙目不能視物,日常起居彌足不方便,時常需要旁人在一邊襄助他。
貼身侍候老太爺的這一樁事體,本亦是溫廷猷親力親為,溫廷涼只需要買藥與煎藥即可,現在輪至他來操持家內中饋,以及躬自伺候老太爺,溫廷涼亦是在這樣的時刻里,真正體察到了溫廷猷的頂樑柱作用,維繫著整個溫家的日常運轉,以及溫廷猷平素做太多活兒的不易。
目下時值回南天時,天候潮濕涼寒,空氣與地上常結著一層一層的黏稠水霧與濡濕水汽,衣物並不那麼容易干,時常是晾曬了連續兩日,衣物亦仍舊是濕寒的,像是一坨摺疊起褶的冰。
衣服不干,但溫廷猷必須每日皆要保持身軀的清潔,衣物得要常換常新,溫廷涼遂是使用堂廚之中的火爐,將衣服逐一用火爐烤乾烘暖。
這一會兒,溫廷涼就給溫廷猷換上了一套烘暖過的春衫,剛換完,溫廷安與溫廷猷他們就搴簾入內而至。
一切皆是剛剛好的樣子。
溫廷涼拍了拍溫廷猷的肩膊,用故作輕鬆的口吻說道:「四弟,長兄和二哥來看你了。」
溫廷猷仍舊不響,連一絲一毫的反應都沒有。
溫廷涼道:「怎的連兄長們都不理睬了,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啊。」
溫廷安目睹此況,心中仿佛被萬千根細小密直的絨針,狠狠地戳了一下,這一種疼,起初並不那麼劇烈,但它的疼楚,是循序漸進的,從心壁上一小塊方寸之地,逐漸蔓延至五臟六腑,她疼得簡直無法呼吸,連小幅度地呼吸一下,皆是覺得困難不已。
好像有一隻隱形的手,將她從高地之中沉沉地拖拽了下去,一路拽至深谷之中,她從高處跌墜在了谷底當中,愧怍感在這一刻,真正抵達了峰值。
她按捺住躁動勃發的思緒,眼中有一些濡濕的水漬,但她竭力隱忍住,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個瓷實的小瓶子,遞與溫廷猷,溫聲道:「三弟,餵他吃下去。」
溫廷涼納罕地道:「這是……」
溫廷安道:「我們去見了你大伯,這解藥是他給的,對四弟的病疾有所裨益。」
「竟、竟是大伯給的?」溫廷涼頗感不可思議,嗓音裹藏了一絲震意,手中接過來的細小纖頸瓷瓶,仿佛有千斤般沉重,他匪夷所思地道,「你們見到他了?」
溫廷涼來廣州府約莫有近大半年了,但仍舊沒有見到過溫善晉。
溫廷安失笑地道:「我們自然是見著他了,這空缺的兩萬斤糧米,便是他借的。」
溫廷舜凝聲道:「時間很是促迫,目下快些給溫廷猷服藥。」
此話一出,適才儆醒了屋中之人,溫廷涼如夢初醒一般,忙不迭行至床榻前,撥弄開了小瓷瓶上的按鈕,一枚山茶色的、指甲般大小的藥丸,流淌在了他的手掌心,他的掌心適才掂了掂這一枚藥丸,先是看了溫廷安一眼,溫廷安給了他一個確證的眼神,示意他可以做下一步的行動。
溫廷涼再是去看了溫廷舜一眼,溫廷舜給他一個沉定篤靜的眼神。
少年的眼神天然有一份安撫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將溫廷涼略顯毛躁的心中邊角,捋平得嚴嚴實實。
溫廷涼捻緊了手中的藥丸,另一隻空置的手,輕輕扳起溫廷猷的下頷,將藥一舉餵入他的口中。
聽聞溫廷安將溫善晉的解藥帶回一事,溫善魯與溫善豫俱是從外頭趕了回來,陶一和其他孩子攙扶著溫青松,老人家拄著硬質、陳舊的竹笻,一步一步地踱入院子中心。
一時之間,屋中所有人,俱是斂聲屏息地凝視著這一切,他們不知曉解藥是否能夠起到真正的效用,整個人的心,庶幾是牽繫在了此處。
溫廷舜還吩咐郁清,速速去將劉大夫請了過來,吩咐他在溫廷猷服下過藥後,著手去拭一拭他的脈。
劉大夫風塵僕僕地趕到了來,聽聞溫廷安帶回了一枚什麼奇藥,還給溫廷猷服用了下去,他本是有些隱憂的,但這一份隱憂,在他去拭溫廷猷的腕脈之時,悄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