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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行得再近些,溫廷安便是看清楚了男人的面容,她心跳冷不防縱掠得快了一些,喉頭略微地動了一動。
她躑躅了一番,輕輕地喚了一聲:「父親。」
中歲男子驀然回首,正好是她記憶之中的模樣,但是,比起疇昔的壯志已酬,男子此刻的相容,添了一些風霜之態,一雙漆眸如靜水一般沉寂篤定,仿佛曆來的歲月,皆是沉澱在了其中。
隔著一陣婆娑的樹影與疏影,溫廷安與溫善晉相視了好一陣子。
世間仿佛就此靜止了,一切流動的時間俱是凝滯在了此刻。
溫善晉定定地凝視著溫廷安,猝然止住了?地的動作,手中的釘耙,伴隨著『啪』的一聲響,跌落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沉重的一聲響。
溫善晉朝著溫廷安行前了幾步。
男人從屋檐投落下的、成團簇擁著的大片翳影之中行了出來,實質的面容與具體的衣飾,在日色的覆照之下,逐漸明晰地顯露了出來。
溫廷安驀覺眸眶濕熱,整個人劇烈地哽咽了一下,她亦是朝著溫善晉行前了好幾步。
溫善晉本想要抻臂過去,緊緊抱住溫廷安,但思及女兒是如今堂堂的大理寺少卿,位高權重,而他不過是微末之身,原是伸出去的手,此一刻在空氣僵滯了一下,繼而意欲抽斂回去。
溫廷安注意到這一細節,心中仿佛被某種利器沉重地撞擊了一下,心腔之中泛散起了一陣劇痛,這種劇痛起初並不甚明顯,就如萬千細小的針芒刺扎在心中一片柔軟的地方當中,疼意麻麻的,乾澀的,但後來,針芒扎刺得很深,痛楚便是加劇了,她疼得無法自抑。
才近半年未見,父親何至於同她客套生疏至此。
想當初,初來廣府的時候,被溫廷涼說成是芻狗、偽君子,被溫青松說不認識有她這樣一個嫡長孫,受到這些評議的時候,溫廷安雖然會難受,但她從未陷入過低潮期,還是會積極地振作起來。
但今刻,面對溫善晉,看到他想要攬抱她,卻囿於身份與階層種種束縛,那一截伸至一半的手,在虛空之中停擺了片刻,邇後,有些僵硬地收縮回去,斂藏入短褐之中。
溫善晉躬身見禮,話辭溫謹如玉:「許久未見,出落得父親都快不認得了,父親亦是老了。」
這樣的一種現象,無異於是刺痛了她。
溫廷安拂袖伸腕,行近前去,將溫善晉攬入懷中,她眼眶噙著濡濕的淚,抵在溫善晉的前襟之中,感受到父親的偉岸與溫度,在歷史歲月當中,蒙塵的諸多七零八碎的記憶,紛紛噴涌而上。
她與溫善晉相處的種種過往,俱是在眼帘以前一晃而過。
溫廷安對溫善晉道:「您是寶刀未老。」
溫善晉鬆開了她,很輕很輕地在她肩膊上拍了拍:「別說這些話來哄我——」
他的目色穿過溫廷安的肩膊,定格在了不遠處的青年身上,青年身臨玉樹,一身玄色漆紋的武服勁裝,穿在身上,襯出高曠卓絕的氣度,遠觀而去,儼似一隻大可摶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墨鶴。
溫廷舜頷首見禮,道:「父親。」
同屬長房的孩子,今朝一併來看望他,溫善晉心裡彌足寬慰,當下延請兩人,去近處的圍龍屋中喝茶。
此處的圍龍屋與廣州府的圍龍屋不一致,廣府的圍龍屋是大聚居,而鵝塘縣鎮的圍龍屋,是典型的小散居結構,通常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室內結構。
溫廷安細緻地打量著父親的棲遲之處。
以前所住的地方,通常皆是大宅院,門庭遼闊,錦衣玉食,溫老太爺和二叔、三叔他們,所棲住的院落亦是一座敞軒的竹園,里中的物具雖是簡陋了些,可還算是雅致清逸。
但父親所寓之地,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陋室,一簞食,一瓢飲,並一張香樟木質地的矮桌、一張簟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案桌上鋪著一層稻草編織成籮筐,籮筐之上攤放著一小片曬成焦蜷之態的普洱茶葉,空氣之中彌散著好聞的茶葉香氣。
「這兒就我一個人住,格局窄仄了些,見宥。」溫善晉捻起了一隻陳舊的茶壺,斟了些沸水,散淡地漱了一漱,淋灑在庭湖之外的地上,接著,重新斟倒了一壺茶,撒了一握漆暗的茶葉下去,少時,茶香四溢。
溫善晉給兩人各自添了一盞茶,說道:
「聊聊,你們二人今次特地尋我,應當是遇著什麼麻煩事了罷?」
第188章
方舍之外,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犬吠深巷中, 雞鳴桑樹顛。
方舍之內, 苔痕上階綠, 草色入簾青,談笑往來間,既有白丁,亦有鴻儒。
天候雖是略微陰沉, 空氣薄涼如冰瓷,隱微有小雨之意,但瀰漫其間的稻香谷香, 暖糯而綿長, 儼似萬千滑潤勻膩的絲絛織錦,從圍龍屋外施施然游延至舍內。
屋宇之內, 本是一派昏晦黯落的景致,游弋著乾燥而辛澀的艾草氣息, 牖門半闔,並無透光,溫善晉沒有啟窗扄,亦未燃釭燭。
起初, 這一座屋舍像是一隻蒙塵久矣的微小匣子, 里中一式兩進,物飾簡陋淡儉,坐的臥的, 姑且僅有一套榻具,香樟木質地, 做工帶著匠人的淳樸、生野,遠沒有舊時洛陽城的器具那般精湛與講究,但對於溫善晉而言,它們能讓他湊合著棲住,不過,這些東西所占據的面積,姑且僅是很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