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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47:00 作者: 孤荷
因是意識到了阿夕所行的真實意圖,兩行清淚從望鶴薄弱的眼瞼之中流淌而出,她肩胛骨一直在劇烈地抽搐,一隻手緊緊捂著左心口的位置,另一隻手橫擋在眼前,無聲地垂淚,鬢髮悉數蓬亂了,青絲黏成綹覆在光潔的額面上,眼睫濡濕淋漓,整個人哭得像個失去了珍貴之物的孩子,哭聲像是雌獸的悲鳴,哭音震盪在船室內外,黯淡的光影隨著她的眾人的心律,一起劇烈地震落下去。
望鶴想要掀身下榻,去淪為一片火海的囚室之中覓人,但很快地,周廉與楊淳兩人一左一右地阻住了她的動作,將她極力摁回在榻上,不讓她繼續做傻事。
望鶴淚眼朦朧,哭得不能自已,淚濕滿襟,抽噎道:「鬆開我,我要去救人,阿夕她不能死!……」
望鶴的心臟在一寸一寸地收緊,心臟從未疼得如此劇烈過。
二十多年前,生母被生父毆打,生父被長姊殺死,亦或者是負.心漢朝揚棄她去了幽州,甚或是長姊將朝揚弒害,面對這一樁接一樁的事體,她的心臟都從未有現在這般疼顫,比尋常的痙攣、絞擰要疼上百倍,她生平真真切切地嘗受到了一種名曰『心痛』的滋味。
原來,人悲傷到極致的時刻,是真的會心痛。
那仿佛是一種,將心臟放入絞肉機里,不斷地剁碎、碾爛、撕裂的過程,痛得望鶴簡直無法呼吸。
也只有在這一刻骨銘心的時刻,望鶴適才真正意識到,她心中所衷情之人,一直不是朝揚,而是長姊。
在她人生起起伏伏、每一處重大的關節,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人,不是朝揚,而是阿夕。
從二十餘年前,當她們只有十多歲時,一起在廣府牢獄之中,首戴同心朱色纏結,共同結為姊妹夫妻那一刻,兩人的命,就這般緊緊地拴在了一起,並且,今生今世之中,對彼此永遠忠誠,絕不嫁人。
那時,望鶴一直認為這不過是一樁頗具儀式感的玩笑話,殊不知,這是阿夕對她所作出的承諾,並且用一生踐行到底。
望鶴卻成了背信棄義之人,沒能踐諾,還給長姊添去了不少麻煩,但長姊從未露出半絲半毫的怨艾,或是怨懟,在朝揚背棄她去幽州,阿夕便是躬自帶著她,眾里尋他千百度,幫她認清朝揚的真實嘴臉。
也只有長姊,才會對自己這般上心。
可如今,長姊為了替她祓除隱患,不惜縱火,欲與阿繭同歸於盡。
這也讓望鶴意識到了這般一樁事體,一直以來,好像都是她一直在拖累長姊,長姊為她做了這般多的事,但她不曾對長姊做過什麼。
長姊對她太好了,但她一直都從未真正去留意過,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對自己的好。
而今想來,她委實是虧欠長姊太多了,今生今世也還不盡。
她竟是還負了長姊對她的感情。
甫思及此,一種萬念俱灰的思緒,瞬即攫住瞭望鶴,她殊覺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綿延不絕的慘澹黯落,毫無一絲生氣,有一個心念在驅策著她——
今生今世的債,她還不了,僅能率先欠下,待來生來世再悉數奉還。
溫廷安覺察到瞭望鶴的死志,對方意欲咬舌自盡,她因為臂彎之中還抱著望鵲,只能遽地對溫廷舜使了個眼色。
溫廷舜眼疾手快,拂袖沉腕,在望鶴身上,戳下了她的定身穴,一霎地,她便是一動也不能動。
望鶴意識到什麼,眸子噙著一抹絕望的思緒,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溫廷安,她欲要言語,但舌苔與嘴唇俱是僵硬得不能動彈,當下只能錯愕地望定她。
這一副神態仿佛在說:『為何不讓我死去?』
溫廷安把望鵲抱至她近前:「望鶴師傅,你不光要顧念著阿夕,你更應該想著望鵲,這是你和長姊的孩子,你要勇敢地活下來,好生照顧他才是。」
提及望鵲,望鶴的眼眸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鴉黑的睫羽抬起之時,滾燙而洶湧的淚意,重新漲湧入了她的眸眶。
女嬰原本是笑著的,但望著母親惆悵的面容,估摸著心情亦是受到了影響,『哇』地一聲,嚎啕地大哭起來,哭聲嘹亮無比,將整座死水般的船室掀起千仞波瀾。
望鵲大哭,也正是在這樣的一刻,望鶴的神智徐緩地回攏了過來,整個人恢復了清醒,她定了定神,晦暗枯敗的面容之上,重新蘸染了一絲鮮活,仿佛在堪堪記起來,這人間世當中,還有值得讓自己留念的人。
是的,望鵲是望鶴唯一真正牽掛著的人了。
見望鶴面容上的死志,逐漸消弭下去,取而代之地是,是一線生機,溫廷安半坐在床褥邊緣,仔細觀察著望鶴的容色,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握住瞭望鶴的手。
女子的手指冰涼如霜,仿佛從幽冷的寒水之中浸泡已久,毫無一絲血氣與溫度。
溫廷安捂實了,待望鶴的指溫,在一寸一寸地暖熱起來時,她揩掉對方的淚漬,溫聲地道:「望鶴師傅,答應我,為瞭望鵲,請努力地活下去,好不好?望鵲才剛出生,她不能沒有母親。若是,在這個人間世當中,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那該是多孤單啊,你說對嗎?」
聽得此話,望鶴心中有一小塊地方,轟地一聲塌陷了下去,雖然塌陷的地方不慎明顯,但他還是塌陷了下去。